吹麵不寒楊柳風的??月,晴空萬裡,沐浴在春日暖光中的皇城,碧瓦紅牆,金碧輝煌,仿佛一副瑰麗的畫卷。
皇長孫的滿月宴在太和宮舉行,天剛蒙蒙亮時,文武百官就穿戴齊整,帶著珍貴的賀禮候在宮門外,隻等宮門大開時進宮賀皇長孫滿月之喜。
太子府?天尚未亮就開始忙碌起來,雖不在府?設滿月宴,可整個府?照舊張燈結彩,後殿簷下都掛滿紅燈籠,府?下人都排隊領?銅錢與紅雞蛋,高聲賀?主子大喜,一派熱鬨喜慶。
“吉時將至,我得帶堯兒進宮去了,大概會在宮門下鑰前歸來。你且在家好生歇?,若覺無趣,就吩咐田喜請個戲班子入府,唱個曲兒給你解解悶。”
穿戴好了吉服,晉滁就從田喜那接過孩子,抱著來到林苑的床前。宮燈的光暈透過燈罩氤氳到厚厚帷幔掩印的床榻之中,在她困倦的眉目中落了淺淺的光影。
“我知了。”她蠕動著唇她低低應了聲,說著手肘支了力就要坐起身,卻被?製止住。
“天兒涼,你莫起身,待一會我們離開後,你再睡會。”
她的身子骨差,饒是坐滿了足月整個人也懨懨的,晉滁自更不可能拿她的身子冒險,況宮裡頭規矩繁冗,?怕她吃不消,所以孩子的滿月宴就沒讓她參加,隻待她養一養,等後頭再赴孩子的百日宴及滿歲宴也不遲。
這個時辰天還未大亮,她床前的帷幔也籠罩?,所以饒是屋裡頭點著燈燭,也覺得光線朦朦朧朧的。
可床前立?的人存在感極強,一身朱紅色吉服,吉服?繡著銜金線的五爪團龍,貴氣逼人,不容人忽視。此時他一手輕撩起垂落的金色帷幔,一手則抱著稚兒,立在幾盞燭光交織的光影中,欲言又止的望向她。目光灼熱,殷切,卻又壓抑。
林苑轉瞬就落了眼簾,避開?的目光。
晉滁的眸裡落了層陰翳,卻轉瞬即逝,隻不動聲色的抱著孩子?前半步,傾身往她的方向遞過去。
“今個堯兒滿月的喜日子,你不抱抱?”
林苑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就落在他懷裡稚兒身?。這一月來,她見孩子的次數屈指可數,每當見她精神略好些時,晉滁總是想法設法的抱孩子過來欲讓她親近,可每每總讓她以精神不濟怕吵鬨為由推拒。大概是怕適得其反,?沒有過多的勉強她,可孩子的?況卻總會借由旁人的嘴,傳到她的耳中。
她雙眸怔怔的望?近在咫尺的孩子,距離上回見,似乎又長開了些,胎發攢成了細細的小辮束在頭頂,肉嘟嘟的小臉,殷紅的嘴唇,五官肖似他的父親。看得出他被喂養的極好,白白胖胖的,雙腿有力的蹬著,確是如那奶娘所說,是個愛鬨愛撲騰的。此刻他穿著與他父親如出一轍的大紅色吉服,隻是吉服?繡蟒,愈發襯的小小稚兒是粉雕玉琢,玉雪可愛。
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臉龐落入她的眼裡,卻仿佛驚痛了她的目光,讓她下意識的倉皇轉過了眼。
見她反應,?心裡一堵,??逼出些難受勁來。
“時辰到了,那我就帶堯兒先……”
“伯岐。”
正滿腹失望的抱著孩子起身欲走的人,冷不丁聽得她的喚聲,頓時驚喜的回頭,瀲灩的雙眸儘是期待。
林苑動了動唇:“孩子既然是你期許的,那望你能好?待?,能……護他幾分。不求?能富貴顯達,隻願他能一?平安順遂。”
晉滁的喘息就粗重了起來,好半會方壓製了?緒。
“你這話又是何意?何為我所期許?難道對堯兒,你這做娘親的就沒有過期待,哪怕半分?”說到這?難免有些意冷,不免恨聲:“又何必言好生待?之類的話,難道我會待堯兒不成?孤待?如何,你心裡又如何不清楚!”
說罷,?抱著孩子掀了帷幔,臉色不善的就要離開,可就在踏出兩步時,心頭猛地一跳。
“好端端的,你為何會突然說這般話?”
隔?厚??的帷幔,?回頭死死盯著床?的人,狹長的眸子充滿了警惕與謹慎。
帷幔後的人不過兩息沒有應答,?腦中就已閃過萬千念頭,幾乎按捺不住的就要折身衝到她榻前。
在他急怒之前,終是從床榻方向傳來她伴著低咳的聲音:“皇長孫總是備受矚目的,況時易世變……你若真心護他,便叫他做個富貴閒人便可。”
她話音落後,?怔在了原地。
?聽懂了她所謂備受矚目之後的未儘之言。
皇長孫,不是皇嫡長孫,因而在這些對他矚目中,不免摻雜?諸多惡意。
?低眸看向懷裡的稚兒,忍不住抬手去撫?頭頂的胎發。除了懷裡稚兒,?從未想過將自己將來的位置讓給旁的孩子,況有?保駕護航,又有誰敢將那些惡意伸到他堯兒身?。
不過這些,?覺得還不是時候與她說道。
“你隻管好生養著身子,其他的不必思慮過多,有孤在,??保你母子一?尊貴。”
撂下這番話後,?抱著孩子大步離開了殿,?了馬車,帶著一乾護衛出府,浩浩蕩蕩的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田喜瞧著太子臨去前的臉色不大好,之前又在殿外隱約聽得裡頭似有爭吵聲,心裡揣測了幾番,不免有些惴惴。
“良娣娘娘,您醒?了嗎?”
田喜在內殿外放輕聲音喚了句。
片刻後,內殿傳來林苑的聲音:“醒了,你進來吧。”
田喜忙應了聲,道:“那奴才這就進來伺候您梳洗。”
林苑支著身子坐起了身,歪靠在床頭上,這時田喜放輕了腳步進來,雙手搭著條擰好了的溫濕毛巾。
林苑接過擦過手臉後,重新將毛巾遞了給?,皺了眉悶咳了幾聲。
剛將厚??帷幔束了起來的田喜,又急急要將帷幔放下來,“良娣娘娘可是冷著了?”
林苑伸手製止了?:“收攏起來吧,掛?悶,況屋內地龍燒的熱,並不冷。”
田喜遲疑的應了聲,可到底還是將兩邊的帷幔都收攏了起來。
“田公公,你近前來些。”
收攏了帷幔,田喜就依言近前,餘光瞥見她伸手往枕下摩挲幾番,而後就抽出了條纖薄的帕子出來。
“娘娘這是……”
?好的紅色綢緞帕子?繡了條憨態可掬的金紅色的鯉魚,活靈活現,纖毫畢現。饒是帕子?未繡半字,那林良娣也未言片語,?又如何不曉得,這帕子??是繡給小主子的。
指尖撫了撫那錦鯉,林苑低聲:“就願他,一?幸運,順遂吧。”說著就將帕子遞了過去。
田喜接過帕子,欲言又止:“娘娘剛才何不??爺的麵說給小主子聽,那太子爺不知會有多歡喜。”
林苑閉了眸,“你下去吧,我再歇會。”
田喜就不敢再多言,雙手端著帕子躬身退了出去。
此時皇宮太和殿內,宮娥端著美酒佳肴穿梭其中,君臣舉杯相慶,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皇長孫的滿月宴上,太子爺的風頭自是無人能及,抱著孩子眉眼帶笑的接受群臣的祝賀,整個人一改從前陰晴不??的模樣,變得如沐春風起來。
要說另外一個風頭無兩的人,那便數在座的長平侯府?的林侯爺了,雖所?顧忌準太子妃禮部尚書於家的臉麵,擺足了謙遜的姿態,可同僚的恭維與道賀,還是讓?止不住的誌滿意得。
於家的人麵上多少閃過些不忿之色,兩位準太子嬪的吳劉兩家之人卻不多言,隻悶聲喝酒。
眾臣心中皆有官司,不過都是人精,自不會厚此薄彼,敬過那林侯爺,自然也會借?由頭敬過那幾家的酒。畢竟將來日子長著呢,誰知道笑到最後的又是哪位,如今結不結善且不說,好歹不能讓人記離開仇。
鳳陽公主將那些命婦的神色也看在眼中,拿了琉璃盞入手,倒了杯清酒,緩緩送入紅唇中。
“來,讓堯兒近前來,朕看看。”
酒過??巡,聖上捋?胡須笑道。
太子就抱著孩子近前,聖上拍拍掌,接過孩子抱了抱,哈哈笑道:“這小子還挺沉。”
太子笑道:“都是他娘親照顧的好。?是養的白白胖胖的,倒是累?良娣給??累病了。”
聖上聞言隻嗯了聲,便不再接他那岔,隻轉過身問王壽,“你看皇長孫長得隨了誰?”
王壽小心的往皇長孫精雕玉琢般的麵上看過,而後驚歎道:“??奴左看右瞧,都覺得皇長孫就如那王母娘娘座下的仙童一般,這是隨了仙氣了。”
不等聖上再言,旁邊坐?的皇後突然插嘴道:“可不就是仙童一般,瞧著就討人喜歡。皇長孫這模樣,也是隨了太子了,打眼瞧去,就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般。”
皇後的話一落,殿內的氣氛隨之一默。
明眼人自瞧得出皇長孫的長相隨了太子,可當?聖上的麵還?沒人敢提,因為太子的長相是隨了故長公主,而天家夫妻不睦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故長公主猶如一根刺紮在了聖上的骨頭?,連王壽這個太監都知儘力避諱?不往這?麵提,皇後又焉能不知?
隻是她胸口裡一直堵了口氣,那長平侯府的嘴臉著??讓她不快,再看這孩子心頭難免就生起些惡意來。
聖上往皇後那看過一眼,而後又在皇長孫麵上打量幾番,點頭笑了聲:“是像極了故長公主,不,懿德皇後。”
懿德,是給故長公主追封的諡號。
晉滁也往皇後的方向看了眼。皇後的臉僵了瞬,而後儘量自然的瞥過臉去,佯作與旁邊嬤嬤低聲談話。
深吸口氣?按捺下胸口鬱燥,?倒不懼旁人拿孩子的長相說事,孩子的模樣隨了?,?隻有高興的份。可今日這場合,?本是想趁機向聖上提議,給她提下位份,如今被攪了場隻得作罷,這讓他如何不惱。
“朕瞧孩子疲乏了,不如讓人抱下去歇?罷。”
聖上說著就要將孩子遞給身後的王壽,卻被晉滁又給抱了過來。
“堯兒認?,讓他奶嬤嬤抱著在一旁歇息便成,省的?一會醒來見不?我,又要哭鬨不休。”晉滁以玩笑的口吻說道。
聖上搖頭失笑。
晉滁抱著孩子下去後,就招來奶嬤嬤將孩子交給了她,低聲囑咐一番後,就讓她帶?孩子坐在離?不遠的一處歇?。這在群臣看來,無疑再次坐??了天家父子不睦,兒子非得就在自個眼皮子底下守?,這是得多麼不信任聖上。
這一幕落在另外有心人的眼裡,目光不免晦暗。太子對皇長孫太重視了,簡直違了規製,不,或許應說子以母貴,太子在那個女子身上已諸多破例,頗有萬千寵愛之勢。
吳劉兩家無聲對視一眼,而後各自彆開。
宮裡的守衛,每兩個時辰一換防。
今日宮裡頭設宴,文武百官皆在其列,可作為擔任著防衛皇城之責的禁衛軍的大小統領,可並不在其列,畢竟職責緊要,尤其是這種時候,更要僅守崗位,避免出現絲毫差錯。
尚未至午正時刻,不到換防的時候,李副統領就見王統領帶著一乾禁衛軍,少說也有兩三百人,正往?所守的宮門方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