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屏退了貼身太監王壽,偌大的宮殿,如今隻餘他們父子二人。
“太子,你近前來。”
晉滁轉身抬腿沿高階拾級?上,黑色的雙頭舄緩慢的踩過白玉階,??直踏上了最後一步台階,立在了那代表了九五??尊權威的禦座前。
聖上深陷的雙眸一直看著他。
年輕的太子拾級?上,頭戴東珠冠冕,身著團龍朱衣,手握朝芴,??步一步踏上這權利的巔峰之地。羽翼豐滿的太子,高大威嚴,目射寒星,帝王的雄姿與霸氣,?始在他的身上初露端倪。
聖上飽經風霜的臉上帶著些感慨,這頭不馴的蛟龍?始蛻變成騰雲駕霧的真龍,再也無人能直視其鋒芒。
從太子身上收回目光,他抬手虛指那金碧輝煌的空曠大殿,問:“站在這上麵,再往下看風景,感覺有何不同?”
太子站在高階,居高臨下的望過去,幼年時,永昌帝也時常帶他來這,這裡居高望遠,入目所及的隻有空與曠。
聖上笑了聲:“也是,這問題真是為難你了。你是富貴窩裡養大的,生來顯貴,這世間旁人求??不?的富貴權勢名望地位,卻都是你唾手可得的,如今也不過是更上??層罷了,想來也不會有太過多餘的感受。”
“真是讓人嫉妒啊。”聖上突然長歎,“有人生?顯貴,有人生?卑賤,老天爺他偏心啊,同樣是人,這投胎還非?分個三六九等來。”
晉滁收回目光,冷淡看向禦座:“聖上如今,不也坐上了這至尊??位。”
聖上粗糙的手掌撫著鎏金的禦座,搖頭道:“你不知,這成日浸在馬糞臭味中的卑賤貧民,靠著自己的這雙手,??步一步往上爬,曆經了多少艱難。從一介馬夫到轉換門庭,彆人總看到的是朕?到了多少,卻不知朕失去了多少。”
說到這他看向旁邊沉默的太子,不明意味的歎聲:“所以朕說,你命好。”
命好。區區兩字,卻讓人橫生恨。
聖上感歎完後,又輕拍了兩下禦座上金色的龍頭,突然招呼他道:“太子,你來摸摸看。”
晉滁閉眸立在原地紋絲不動,視若未聞。
“早晚皆是你的,提前摸下也無妨。”
晉滁猛地睜眼,眸光冰冷的盯視禦座的人,掌心卻一把攥住龍頭,“明日便有朝臣上奏,聖上年事已高無力再理朝政,理應安心榮養。當祗承天序,服膺明哲,禪位太子,欽順天命!”
最後一字落下,殿內有片刻的安靜。
此話既出,就形同逼宮,可本該是劍拔弩張的時候,聖上卻渾然不以為意,反倒捋須讚道:“你能走出這??步,很好,朕很欣慰,不愧是朕的種。”
晉滁俊穠的五官浮現??種刺骨的諷意。
聖上低頭看他覆在禦座龍頭上的手掌,突兀了問了句:“冷否?”
“聖上欲說什麼,隻管明言就是。”
“高處不勝寒呐。”聖上撫著那鎏金盤龍禦座,幾多感慨:“帝王的寶座本就冰冷,你要不比它冷,焉能坐上去?”
直到那抹高大的朱色身影徹底消失在殿??的刺目金光中,禦座上高坐的聖上方閉了渾濁的雙眼,耳邊響起的,是太子臨去前丟下的那諷意極深的?。
“不過??物爾,豈容它左右了人去。日後,孤說它冷,它就得冷,孤讓它熱,它不敢涼!”
蛟龍騰空,果真是鋒芒逼人。
就是不知,這失了桎梏的蛟龍,將來施雲布雨在世間的時候,是否能按捺得住不伸利爪,不露鋒齒?
那怕不??知了。
不過又與他何乾?
將來他死後,又管他這世間是洪水滔天,?是血雨腥風。
思緒昏昏沉沉的遊蕩一陣,恍惚間,他好似又見到了那年那花開遍地的山間,那貌美小姐?他衣襟彆花枝的場景。
“若有來世,妾唯願落花時節再逢君。”
北方的寒冬臘月是冰天雪地,?南方此時的天氣雖不及北邊寒冷,卻是極為陰冷潮濕。
林苑剛到金陵人就撐不住了,早在路上的時候,她就病了幾回,幾乎這??路上的藥就沒間斷過。要不是她再三向領隊的保證她能挺過,商隊隻怕是要退?她的銀錢,不再帶她上路。
兩個多月的行程,馬車顛簸又一路風餐露宿的,饒是林苑咬著牙硬挺著,她這病秧子般的身子?是快挺到了極限。可她又豈敢倒下啊,她所跟隨的這商隊尚且靠譜些,跟隨著走起碼安全無虞,可若被撂下在人生地不熟的地,她再拖著這搖搖欲墜的病體,那簡直與尋死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