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混跡在人群中徘徊的順子,終於在靠岸的船隻中,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沈文初跟木逢春那夜在得了恩準可以提早回鄉後,就直接收拾了東西奔向渡口,連夜上了南下的船隻。他們以為是盜賊的事驚動了宮裡,這方讓聖上注意到他們,額外開恩允了他們提早回鄉。為此,他們還多感慶幸。
此時歸心似箭的他們,大概誰也不曾料到,這將會是他們命運的轉折點。在他們雙腳踏上蜀都這片土地的那刹起,或者更早,早在他們踏進京城的那日起,命運的□□已經以不可阻擋之勢開始運轉。
“沈姑爺,你們可算回來了!”
沈文初他們剛下了船,就見順子朝他們急跑過來。看見了順子,本就擔心家裡的二人,不由急急發問:“怎麼回事?來信說鳶娘病重,究竟是得何急症,如何突然如此嚴重?現在她身體可好些?”
“是啊順子叔,我娘現在身體怎麼樣了?”
順子正要回答,卻在見幾個朝他們方向走來的漢子後,驟然變了臉色。那幾個漢子正抬著四方物過來,麵相雖說憨厚,可關鍵是那穿著打扮皆是京中樣式!
意識到是京城來的人,順子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這幾位是京城的官差,特意護送我跟逢春回來。”
沈文初自然曉得順子緣何生了警惕,怕他誤會,忙簡單給他介紹。而後,又說了逢春此回高中狀元一事。
狀元衣錦還鄉,朝廷派遣官差一路護送,這是慣例。而那被紅布覆蓋的四方物則是禦賜的‘狀元及第’匾額,自也要抬回鄉裡,掛上門楣。
順子被逢春高中狀元的事震驚住。
不過此刻不是為此震驚發呆的時候,短暫的驚愕後他就回過神,知逢春的身份並未暴露,那些漢子也並非是為此而來,不免暗鬆了口氣,隨即就與沈文初提了句夫人病了,需他們儘快回家這話。因顧忌有旁人在場,除了這話,其他的話他也不好多說。
沈文初跟木逢春如何能不焦急?早在京中時候,就恨不得能插翅回蜀,如今更是急得幾欲拔足直奔村裡。隻是按朝廷程序,他們必須先與京中派遣的官差一道去與蜀都知府打招呼,遂也隻能暫壓焦急,帶著順子先往那蜀都衙門而去。
匆匆離開的一行人誰也沒瞧見,從船上下來的還有些穿著普通、容貌也不打眼的漢子。這些漢子下船後並不急著離開,而是混跡人群中,在碼頭周圍漫無目的的晃著。直待沈文初他們一行人離開,這些漢子方相互打了隱晦的眼色,迅速分散開來。
青石村裡,春杏煎好了藥,小心倒進瓷碗中,就趕忙端進房裡。
林苑在她攙扶下坐起了身,撫胸疲弱悶咳幾聲,端過藥碗,忍過那刺鼻氣味,皺眉喝下。
待一碗湯藥見底,春杏就及時喂她含過蜜餞,濃厚的甜味刹那就衝淡了口中的苦澀味道。
“我沒多大事,不過就是累著了,這些時日吃過藥好多了。你也不必一直在這守著,去村口看看,順子回沒回來?”
林苑見春杏猶不放心的守她床前,不免就勸道。
先前給木逢春他們去信說她病重,那會的確是借口,可如今她卻是真病了。
自打他們二人赴京後,她胸口就如被沉甸甸的巨石壓著,迫的她喘不過氣起來。擔憂,恐懼,後悔,沮喪,悲觀,絕望……等等負麵情緒反複折磨著她。一連數月的煎熬下來,她也終於撐不住了病倒了。
“那姑娘你好好歇著先,我再去村口瞅會,用不多時就回來。”
林苑點點頭,由春杏扶著,又重新躺下了。
春杏尚未走到村口方向,就隱約聽到遠處有敲鑼打鼓的聲音,好像還有人在高聲唱喝著什麼,不過因隔得遠,聽得也不太清楚。
這會接近傍晚時分,村裡去地裡勞作的人都陸陸續續的回來,聽到遠處的動靜,不免都紛紛駐足,伸脖踮腳的,稀奇朝聲音的來源處張望著。
“呀,是朝廷的官差!”
待到遠處的那些人走的近些,村民們也終於得以瞧見,那鳴鑼開道敲敲打打的朝他們村裡而來的,不是朝廷的官差嗎?
“好似是朝廷的儀仗隊,可是過來給誰家報喜來的?”
不知是誰突然提了這話,而後其他人都下意識的去看春杏。
而此時的春杏隻震驚的瞪大了眼,直直望向遠處那騎在馬上,戴大紅花的人。
是她家哥兒,是他!
哥兒回來了!
“木娘子,你家小郎君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啦!!”
儀仗隊尚未走到木家,早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奔入木家,揚聲衝林苑報喜。
昏昏沉沉中的林苑猛然驚醒,撐著身體坐起身來。
“你說什麼?”
“你家小郎君回來了!”那來報喜的村婦興奮的手舞足蹈,“中了狀元,你家小郎君中狀元了!木娘子,你真是頂頂好福氣啊,日後可就是狀元的的娘了!”
木逢春到了家門口之後就倉促下了馬,與那心急如焚的沈文初一道,三兩步衝進了房裡。
“鳶娘!”
“娘!”
兩人進屋的時候,恰瞧見病榻上的人閉眸歪倒下去,無不大驚失色,驚恐的奔上前去。
小小的青石村這會因木逢春高中狀元,氣氛空前沸騰熱鬨起來。卻不知蜀都的渡口,這會悄無聲息的停泊了數十條船隻,隨後有武裝禁軍迅速下了船,整齊列隊,訓練有素,無聲的恭候在岸上。
穿著深色便服的人下了船,踏上了蜀都的這片土地。
江邊的風鋪麵掃來,帶著蜀地特有的暖濕,與京城的乾燥截然不同。
他閉眸稍稍駐足感受一番後,就猛地睜了眼,拉過旁邊侍衛遞來的韁繩,踩蹬上馬。
林苑從昏沉中醒來後,天色已經擦黑了。
待睜了睜眼適應了煤油燈的微弱光亮,她便見到了守在她榻前那滿目焦急的沈文初,以及跪在地上紅著眼圈的木逢春。
“鳶娘你醒了!”沈文初驚喜的握住她的手,急切問:“感覺如何,身子可還有哪處不適?”
地上跪著的木逢春也急切朝她看來。
林苑搖搖頭,示意扶她起來。
她始終未看向沈文初,隻是偏過臉,定定的望向木逢春。
“你靠前來。”
木逢春膝行著上前,剛行了半步,就被他娘迎麵打了一巴掌。。
“你知不知你身份?為什麼自作主張!”
斥責的聲音不大,打在臉上的巴掌也不痛,可木逢春卻似懵了瞬,而後低了頭直流眼淚。
“鳶,鳶娘,是我的錯,你彆怪逢春,要怪就怪我,是我……”
林苑疲憊的反握住沈文初的手,搖搖頭。
不是他的錯,是她的錯。
她不該存僥幸心理的,也不該瞞他。
不過一念之差,就大錯特錯了。
此時此刻,她悔極了,更怕極了,悔不該將他拉近她的旋渦中,怕他會因此墮入萬劫不複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