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茶幾上的手機兀自震動著亮起了屏幕, 驅動著它在光滑的玻璃表麵摩擦著滑動了一下,倏地從茶幾邊緣掉了下去,在即將摔到地上時被沙發上的人隨手撈住。
小笠原花眼睛還沒睜開, 整個人往暖和的毯子裡又縮了縮,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蘇格蘭?”
無人回應。
小笠原花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不開心地嘟起嘴巴。
不是答應她了要早點回來的嘛。
在發現人不在之後,她起床的勁也沒有了,換了個姿勢又打了個哈欠,眼皮耷拉著就要再次掉下來。
掌心的冰涼讓小笠原花終於想起來了剛才是什麼把她吵醒的,她懶洋洋地將手機舉到麵前。
再睡一覺之前先看看是誰給她發的消息吧。
天氣變冷之後, 太陽落山的時間也比平常早了許多。
蘇格蘭公寓的客廳沒有窗戶,白天的光亮全靠從廚房照射進來的陽光,現在落日西斜,整間屋子都變得暗沉沉的, 無聲地透出一股壓抑。
屏幕慘白的光芒靜靜地投在小笠原花的臉上,從下而上的,將她臉上的表情照得纖毫畢現, 像是擺放櫥窗裡一動不動的女兒節娃娃。
她像是忽然不認識日語一般,將短短的一行命令看了許久。
“蘇格蘭……公安臥底……追殺?”
小笠原花喃喃道,語氣裡滿是疑惑。
她退出去看了眼郵箱地址,確實是組織用來派發命令的郵箱——而且經由這個郵箱發送的命令都代表著緊急和立刻完成。
小笠原花於是又點進了那條信息。
因為太過用力,指甲和手機按鍵刮蹭了一下, 發出一道刺耳的噪聲。
她受驚似地怔了一下,手停在屏幕上,正好蓋在了追殺目標名字的上方。
小笠原花用力蹭了蹭,但無論橫看豎看,那六個字母組合起來都是Scotch。
她坐在自己方才酣睡過的柔軟沙發上,身上還裹著蘇格蘭出門前親手幫她蓋上的毯子, 房間周圍的牆壁密不透風,小笠原花卻莫名覺得渾身發冷,冷得她連牙齒都忍不住打顫。
這時,她捏在手裡的手機忽然又震了一下。
小笠原花猛地低頭看去,然而並不是任務出錯或者取消的郵件,來電顯示上跳動著‘朗姆老大’的名字。
她眼睛一亮,一接通就焦急地對著話筒那邊說道。
“朗姆老大我剛剛收到新任務的消息!目標的名字是不是搞錯了,蘇格蘭他不可能是——”
“格拉帕。”
敦厚的男聲不急不慢地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我就是在擔心你會不會抗命,所以才打了這個電話。”
“……抗命?”
小笠原花呆呆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從她有記憶開始就與她無關的詞語。
“難道你現在不是在質疑組織發出的命令?”朗姆嚴厲道,隨即又像是安撫一般恢複了諄諄教誨的語調:“格拉帕,你醒來後的第一堂課就是服從,截止到目前為止,你的表現也讓那位先生很滿意。”
“可是……”
“蘇格蘭是板上釘釘的臥底,那些愚蠢的警察總是覺得派遣臥底的手段隻有他們自己會用,雖然真名暫時還沒有查出來,但已經確定他的真實身份是日本公安。”
小笠原花眼睛睜得大大的,卻又什麼都沒在看,隻有耳邊源源不斷的聲音裹挾著腥澀無比的液體一點點鑽進她的大腦,將眼耳口鼻還有所有的感官都籠罩上一層附骨之疽般的森寒。
那聲音還在繼續說著,像把鉗子強硬地扒開她的耳膜,硬生生地將鋼針穿刺進最深處。
“搭檔這麼長時間卻沒有發現他身份的懲罰之後再清算,記住你在組織存在的唯一價值,不聽話的武器隻會被舍棄。”
“現在,去殺了那個臥底,格拉帕。”
黑暗中,小小的身影驀地站起,還殘留著餘溫的毛毯滾落到地上,卻沒有人會把它撿起疊好放回沙發上。
“……明白。”
在沉默兩秒後,再次出聲的小笠原花言簡意賅道,聲音中隻剩下無機製的冷漠。
朗姆滿意地掛斷了電話,發來了一個定位。
小笠原花看著那個正在不斷移動的紅點,握著手機在原地如雕塑般靜止了片刻,隨後像是突然接通電源一般猛地向玄關邁出一步,卻被腳下的毛毯絆了一下,狠狠地摔倒在地板上。
什麼啊,不是說一會兒就會回來嗎?
那你為什麼越走越遠了啊蘇格蘭。
身體好沉。
地板冰冰涼涼的,突然從身體最深處滲出的疲憊讓她整個人都變得十分遲鈍,小笠原花眨了眨眼,撐著地麵緩緩爬了起來,回到房間數著子彈一粒一粒裝填進彈夾,將槍套彆到後腰。
蘇格蘭的房間和她的房間並排,門鎖著,但隻要一發子彈就能輕輕鬆鬆地打開。
小笠原花額頭抵著門板靜默地站了一會兒,轉身走到玄關,手伸向衣架的時候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拿起那件駝色風衣套在了身上。
關門前,她肩頸處的肌肉顫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回頭。
砰地一聲,這棟布滿了兩個人生活痕跡的公寓裡隻餘冰涼靜默的空氣。
*
與此同時,組織第一波派出追殺的人在幾分鐘的斷聯後,再次掌握了蘇格蘭的行蹤。
重新收到定位的基安蒂勝券在握地吹了聲口哨,興奮地給科恩指路:“那家夥往神奈川的方向逃了,快開車!”
能混到蘇格蘭這種級彆的臥底可不常見,他的人頭足以頂上一百個普通任務,不知道被多少人虎視眈眈地覬覦著,一旦他們慢上一步就有可能被人捷足先登了。
科恩沉默著發動了汽車,就在即將踩下油門時,一輛眼熟的黑車從旁飛速駛過,帶起一陣狂風順著車窗撲了他一鼻子灰。
基安蒂呸呸噴掉嘴裡的土,目光噴火地探頭看向遠去的車尾,猛地推了把科恩吼道:“該死的那不是萊伊的車嗎,愣著乾什麼,快追啊!!”
類似的事情也發生在了另一邊——
“快!彆讓波本搶先一步!”
然而無論他們怎麼追,都隻能吃著車尾氣,眼睜睜地看著白色馬自達越來越遠。
雖然萊伊和波本收到蘇格蘭是臥底的消息比他們慢上一會兒,但拿到定位的時間是一樣的。他們兩個都和蘇格蘭關係密切,為了洗清冤屈,肯定會拚了命地爭搶率先找到蘇格蘭吧。
每個被這兩輛瘋狗似的車超過的組織成員都不禁在心裡如此推測道。
“不過,他們兩個應該不是最想乾掉蘇格蘭的人吧。”有人說,“忘了嗎,和蘇格蘭搭檔時間最久的可是——”
後麵的名字他隱去了沒說,但同車的其他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組織裡之前還在傳她和蘇格蘭之間的恩怨糾葛,蘇格蘭的身份一曝出來,直接將她推到了一個無比尷尬的位置,現在估計恨他恨得牙癢癢。
想到波本和萊伊那麼拚命的樣子,他們的眼中流露出些許同情。
可惜了,他們的功勞大概率打水漂了。
畢竟那可是格拉帕啊。
*
諸伏景光在發現無論如何都甩不掉身後追蹤的人之後就意識到了自己的位置暴露了。
他乾脆利用這一點,埋伏著乾掉了幾個衝得最前的家夥,換上了他們的車繼續逃亡。
然而這個辦法並沒有延緩組織的追殺。
諸伏景光咬牙一個甩尾避開後車狙來的子彈,反手打爆他們的輪胎,一道尖利的刹車聲後是接二連三車子撞擊到一起的聲音。
然而還沒等他鬆一口氣,密密麻麻的彈雨瞬間傾瀉而下,後車窗連0.01秒都沒能挺住就破碎成了漫天的碎屑,諸伏景光反應飛快地趴倒在方向盤上,手中操作不停,車子在不算曠闊的馬路上扭成一個S型,甩開了這一波追兵。
沿著公路的邊沿已經能看到神奈川漫長的海岸線,再往前開就是靜岡了。
這麼遠的距離,警方的支援不可能趕在組織之前。
他刻意避開了其他更合適逃亡的路線選擇了這裡就是為了混淆視線,找機會逃出包圍圈,結果沒想到位置暴露反而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諸伏景光緊握著手機,眼神晦澀難辨。
關掉了發給公安那邊的實時定位之後,一直窮追不舍的追兵就像是無頭蒼蠅驟然失去了目標,不得不放慢速度一步步縮小包圍圈。
警視廳裡有臥底。
將這條消息發給降穀零之後,對方的電話立刻打了過來。
“hiro?你現在在哪兒!”
諸伏景光微微後仰,半合著眼靠在駕駛座上,微風夾雜著海水的潮濕感順著破碎的窗戶輕拂過他的麵頰。
到了這一步,他的聲音卻意外的輕鬆。
“zero,你看到我發給你的消息了吧。在我暴露之後公安內部應該會進行一次肅清,沒有確定安全之前,你一定要掩藏好自己的身份。”
“現在還沒到說這些的時候!”
降穀零的音調猛地提高了一個度,將這像是交代遺言一般的話打斷,語氣裡滿是按耐不住的焦急。
“聽著,我已經想辦法拖住了琴酒,現在應該隻有萊伊在你的附近搜索。hiro你再堅持一會兒,等我趕到了之後我們一起乾掉他,支援正在用最快的速度從海上趕來,這裡靠近海邊山崖地勢崎嶇,組織的行動不會像在市區裡那般靈活,未必沒有一條生路!”
諸伏景光聽著聲音,仿佛已經能看到那個拚命想要來營救自己的身影。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作為被組織看重的情報人員,zero明明應該比他更加清楚組織對待臥底的手段。
背後掌控著組織的那個人膽小又多疑,不可能容忍自己這麼一個深入過組織的警方臥底繼續活下去,如果他不死,組織就會竭儘全力地繼續往深處探查。
雖然他明麵上的檔案和信息都在成為臥底的那一刻被全部刪除,但不保證不會存在什麼蛛絲馬跡。
到時候,zero、高明哥、還有他在警校時期的朋友們……
“放心吧,隻有有一線希望我就不會放棄的。”
諸伏景光的聲音聽不出異樣,還恰到好處地帶著不得不讓好友涉險的歉意。
“辛苦zero繼續拖住琴酒一段時間了,萊伊這邊我可以解決,等我離開這裡之後再找機會跟你會合。”
“好。”感受到諸伏景光的振作,降穀零也鬆了口氣,隨即想起了什麼,語氣嚴肅地提醒道:“hiro,格拉帕應該也收到了追殺的命令,但我一直沒有發現她的蹤跡,說不定現在已經離你十分接近了,千萬小心!”
諸伏景光知道zero的這句話是在提醒自己——無論之前相處得如何,格拉帕也是組織的一員,該動手的時候必然不會手下留情。
諸伏景光眼神恍惚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聲。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電話對麵傳來一陣劇烈的雜音,還有降穀零猝不及防下的一聲咒罵。
“zero?!你那邊發生什麼事了?”
聽筒裡嘈雜的聲音持續了好一陣,降穀零重新響起的聲音複雜極了,與他第一次和格拉帕一起出任務,看到她因為蘇格蘭的一句話從大樓上跳下去時候的語氣頗有幾分相像。
“——格拉帕突然現身,從飛機上扯著繩梯跳了下來,把我的車頂砸了個坑,然後打爆了琴酒保時捷的車胎,一個人跑上山了!”
她瘋了嗎?降穀零喃喃道。
同時心裡卻不受控製地升起了一種另一種幾乎不存在的可能。
格拉帕她、該不會是要去救hiro吧?
——那股義無反顧的氣勢,幾乎和那天一模一樣。
諸伏景光聽到這個消息的下一秒就立刻從車上跳了下來。
他現在的位置在神奈川和靜岡中間的一個小城,這裡似乎是一個有幾分名氣的海岸,一路的車行道雖然狹窄,但不時能看見觀景巴士的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