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笠原花不是沒有承受過同等的痛苦, 但唯有這次讓她如此難以忍受。像是被一隻手伸進大腦裡肆意攪動,將漫漫海水攪得翻湧不停後依舊不依不饒地垂直向下,誓要翻出海平麵下那些被深深掩埋的東西。
小笠原花以為自己此刻應該已經痛得尖叫著蹲下抱住頭,但實際上, 在組織訓練出的耐痛神經下, 在不了解她的外人看來, 她隻是瞳孔微微縮小了一圈, 眼神深處因為劇痛造成的些微渙散也能用迷茫來解釋。
皮膚表麵的痙攣和四肢的顫抖都被完美地掩藏在了寬大的外衣下。
陌生男人不著痕跡地觀察了她幾秒, 在毛利蘭出聲詢問之前主動側身讓開了道路,眼角的餘光看著三個女孩敲開了六號車廂D間的房門走了進去。
空蕩的走廊隻剩下黑衣男人的獨自站立的身影。
列車轟鳴著駛入又一個隧道,在周圍光線驟然暗下的同時, 男人的手機震了兩下。
[這邊已經準備好了,你跑到哪兒去了?
——Bourbon]
男人嘴角勾起一個笑容,無端透出幾分嫵媚的感覺, 在這張冷硬的臉上違和感十足。
他打字道:
[總是催促的男人會惹人嫌哦。
——Vermouth。]
小小地調戲了一句她這次的金發搭檔後,男人、也就是易容成傷疤赤井的貝爾摩德合上手機,再次看了眼緊閉的房門, 一直縈繞在心頭的某個懷疑終於在親自上陣試探後,從小笠原花的反應中得到了肯定。
貝爾摩德的懷疑起源於不久前BOSS無意間的一句話。
那是在波本被派去接近疑似和雪莉有交集的毛利小五郎身邊後的事情,因為搜查有了眉目, 便到了開始考慮追殺人選的時候。這次的主要功勞當然會歸到波本的頭上,按照組織私下的潛規則, 其他派去的成員隻能負責協助他。
BOSS否定了琴酒, 答應了貝爾摩德主動提出想要參加的請求後,突然提到了格拉帕的名字。
“觀察一下她對雪莉的態度, 沒有特殊情況的話, 最後讓她去動手解決那個叛徒。”他說, 無機製的電子音裡透出幾分愉悅:“格拉帕成長的速度著實令人驚喜,本以為還需要經過幾次打磨,沒想到在蘇格蘭那次的清洗之後,她居然自己變成了最理想的模樣。”
“過不了多久,她應該就能從一具失敗品變成完成品了。”
貝爾摩德恭敬地低著頭,眸底卻閃過了一道驚訝的光。
這話裡的意思……難道說格拉帕在蘇格蘭墜崖後的那次記憶清洗後,就再沒有進行過腦部相關的實驗?可她分明已經忘記了琴酒和赤井秀一,琴酒甚至因為這件事狠狠地發了一陣瘋,也因為他的反應讓貝爾摩德從來沒有懷疑過格拉帕又被洗去記憶的事實。
在接下來的幾次談話中,貝爾摩德不著痕跡地從BOSS的嘴裡試探出了當時的真相。
——在萊伊臥底、雪莉叛逃後,格拉帕的評估顯示她對那兩人的情感波動都較弱,沒有達到需要啟動機器的那條紅線。
這個專門作用於大腦的機器有著數不清的副作用,變笨隻是最小的一種,而格拉帕是它唯一的使用者。
迄今為止,它隻運作了三次。
第一次洗掉了格拉帕過去的記憶,讓組織的命令趁機迅速侵占成為她腦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第二次洗掉了格拉帕對琴酒的雛鳥情節,讓她不再抗拒與其他人搭檔,變成一把能被任何人握在手裡的刀。
第三次因為格拉帕在追殺蘇格拉的過程中公然抗令,於是它洗掉了她過於鋒芒畢露的個性,磨平了刀柄上紮手的尖刺。
BOSS本以為還需要第四次為這把多
次鍛造的刀進行最後的淬火,卻驚喜地發現格拉帕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他最期望的模樣——
無論是搭檔還是朋友都不會長久地停留在她的記憶中,隻有對組織的忠誠烙印在骨子裡。
……太可笑了。
貝爾摩德想。
將人變成兵器這麼異想天開的事,沒想到居然真的被組織實現了。
作為其中一條將格拉帕控製在組織裡的鎖鏈,她一瞬分辨不出內心這股突然湧起的情緒究竟是什麼,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無意識地撥通了格拉帕的電話,聽筒對麵響起了女孩歡快又富有活力的聲音,隱隱還有廚具碰撞的響動。
“貝爾摩德?有什麼事嘛?”她抱怨道:“你都好久沒有聯係我了,是不是又在跟那個銀頭發的家夥一起執行任務?我跟你說,我最近學會下廚了!波本老師教會我了一種超美味的三明治,下次你去基地的時候提前聯係我,我帶去給你嘗嘗呀,保準讓貝爾摩德你大吃一驚!”
背景音裡傳來波本催促的聲音。
“……啊啊啊鍋要糊了,我先不跟你說啦,之後再聯係!”
聽著嘟嘟嘟的忙音,貝爾摩德在原地靜默了一會兒,蒼白的唇緩緩恢複了血色。她看著空蕩蕩的基地天花板,突然安心地笑了一聲。
格拉帕還是格拉帕。
BOSS隻看到了她身上冷冰冰的各項數值,而和她一起在美國生活了兩年的貝爾摩德卻能看到那張漂亮但千瘡百孔的外殼下一個不變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