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鴴立刻意識到那本質是一個傳訊水晶,兩界通訊中斷的現在,對方一定就在這附近。
隻是他剛拿出發條妖精,就被水晶之中的聲音警告道:“我可是看到你的小動作了,艾德先生,如果各位希望這次交談正常進行下去,就請放下這些小把戲。”
看來對方能觀察到大廳之中的一切。
他也知道自己是誰。
方鴴立刻意識到這兩點,他隻好丟掉手中的發條妖精,雖然有心想和外麵的崔希絲傳個信,但想來對方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閣下是誰?”他隻好開口問。
聲音答道:“我是誰不重要,你們也很清楚從我這裡得不到答案,所以何必問這些多此一舉的問題。”
“我們的時間都很寶貴,不妨直入主題,談談各位各自的目的是什麼,說不定我們還有合作的餘地。”
梅伊搖了搖頭:“可我們不會和殺人凶手合作。”。
“那可不一定,梅伊·弗羅斯特小姐,我們的目的說不定是一致的。你們想要救下那位聖女冕下,而蓮·奎雅·阿爾莎娜公主想要平息樹災,正好我們的目的也是如此——”
那個聲音有些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蓮冷冰冰地質問道:“你們的目的是?”
那聲音有些低沉,圓滑,但除此之外卻聽不出明顯的特點:
“沃特·石丘先生不是告訴你們了麼,我們的目的是對付尼尼梅爾,在這一點上,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皆是鏟除凋亡之災。”
“對付尼尼梅爾?”方鴴問道。
“是的,聖白樹心隻是第一步,我們的最終目的是徹底結束這場災難。”
“如何做到?”
那個聲音道:“聖樹與灰枝隻是一體兩麵,凋亡之災不過是因為雙子女神之中的一位殞落,導致凋亡的領域不複存在,從而讓林中的陰影不可抑製地蔓延,因此那並不是蘇生之死,而是凋亡之亡。”
“樹之災從不是一場‘死疫’,而是有關於繁茂的‘生之災’,因為死亡不複存在了,因此過度生長才成為了一場災難——當聖樹蔓生灰枝,蟲害隨之而來,一切就像是一場有關於聖樹的癌症。”
“而灰枝,不過這巨樹的腫瘤——”
“所以聖女會在這個過程中扮演的角色毫無價值,因為你們的職責是守護聖樹、修剪枝丫,可在這樣一場災難之中,園丁成為不了醫生。”
精靈公主皺著眉頭,並不認同:“那你們呢,你們又如何辦到?”
“我不是說過麼,林中的災病不在於生死,而在於凋亡之歿,所以最簡單的方式是讓一切恢複平衡。”
“而要想讓凋亡恢複平衡,林中之影的女士就必須複生,我們當然辦不到複活一位神祇,可光海之中逸散的神職是無主的——”
博物學者小姐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你們要創造一位神,去褫奪凋亡女士的神職?你們瘋了,這樣事從沒人成功過。”
“但我們已經成功了一半,”聲音從容不迫地說道,“丹特維爾灰域的複蘇其實就是一次小小的實驗,隻是我沒想到會引來星辰之環的注意,不過也算歪打正著,讓我們發現了一些真正有意思的事。”
蓮·奎雅·阿爾莎娜卻像是想到了什麼。
她銀色的眼眸之間先閃過一絲不可置信,隨即又被憤怒徹底點燃。她聲音微微顫抖、充滿了壓抑的怒火:“……你們……用她們乾了什麼?”
那聲音輕描淡寫地答道:“我記得我也說過——聖樹與灰枝本就一體,就像是生與死如影隨形。”
“而獨角獸少女們得到了森林的恩惠,象征著它繁茂的那一麵,她們獲得了艾梅雅女士神力的一部分,因此自然也一樣能受到另一位女士的青睞,所以答案不是很明顯了麼?”
精靈公主微微顫抖著。
她緊握的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也全然不覺,咬著牙道:“所以除了琳瑟雅之外……你們還謀害了多少獨角獸少女?”
“記不清了,她們來自於各個地區,拉文瑞爾或者莎艮一帶,以及那座被亞沙之痕毀滅的城市,或許正因為見過災難,所以她們才不願意見到同樣的災禍再一次重演。她們中有人是自願的、也有人是你們的人送到我們手上的,還有一些是類似於琳瑟雅小姐這樣的情況,機緣巧合。”
“但這不就是獨角獸少女存在的意義麼,你們不是要守護這片土地麼,我告訴她們作為園丁無法拯救聖樹,於是她們就選擇了犧牲自我。”
精靈少女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她們從未有過真正的選擇!她們為了保護他人挺身而出,奉獻自己,是因為她們想要守護這一切,但絕不是淪為你們陰謀與欺騙的犧牲品——”
“機緣巧合……你們先謀劃了對於調查團的襲擊,又殘忍殺害了一位無辜少女,殺死了前往丹特維爾的先遣隊所有成員,你說,你們的目的與我們是一致的?”
她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不,我們和你根本不一致。”
“所以阿爾莎娜公主,難道你在意的是這個,可我更在意的是結果——如何去解決這場災難?”
那聲音道:“請問公主殿下看過在洛安希爾、芬莎多一帶聚集的難民麼,至於拉文瑞爾的情況更甚。災害發生的時間尚短,隻要我們及時將它扼殺在源頭,那麼更進一步的慘劇就不會發生。”
蓮回答:“聖女會本就是為此而生的。”
“不,聖女會存在的意義不過是告訴其他人等待,可他們要等待多久呢?十年,十五年?你知道這個過程中會發生什麼,饑饉、戰爭、疫病,你知道多少人會死在這場災難之中,這片土地又會承受多少代價?”
“他們都是因你的天真而死,因你作出的決定而死,為什麼呢?就因為琳瑟雅、梅瑞爾小姐是你身邊的人,她們是獨角獸少女,所以你更鐘愛她們?”
聲音譏諷道:“可其他人呢,他們隻是冷冰冰的數字?可我不這麼看,那些數字背後都是一個個真實存在的人,一個個破碎的家庭,他們是誰人的丈夫,誰人的妻子,誰人的父親與誰人的孩子。”
“親愛的公主殿下,去看看那些難民的眼睛,這些人來自於芬沙多、洛安希爾,甚至更遠的地方,看著他們,去告訴他們你的決定。”
蓮·奎雅·阿爾莎娜看著那水晶——不,並不是那樣的,她想。
她心中有說不出的理由,可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聲音明顯看出了她的猶豫:“你猶豫了,因為你知道我說的是對的。”
“不,我沒有。”
“你當然有——”
它又理所當然地說下去:“我們本質上都是政治動物,而一個合格的領導者要學會看得長遠,過於天真隻會害了你身邊的人。天平的兩端都是一樣的死亡,並不存在誰比誰更高貴這樣的事,隻是你是選擇愛惜羽毛,毫無價值的自我感動,還是去解決這個麻煩?”
精靈少女咬了咬唇瓣。
然而方鴴擋在了她麵前,他同樣並不認同對方的話,凋亡之災真的是雙子女神之中的一位殞落導致的麼?
羅曼女士告訴他,歐林正神之中有一位神祇逝去了,但那是命運的少女伊蓮。事實上他可以直觀感受到這一點,命運織線正變得晦暗不清,而除了聖謎會之外,所有人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這正是一位神隕落最直觀的影響,它們會先從存在性上消失,領域與神職崩解之後,才從光海之中誕生一位執掌它們的新神。
在這個過程當中神職與領域會發生分解與重組,新生的神的頭銜與身份可能與過去的那一位截然不同。
就像羅曼女士認為新生的娜迦之神會失去風暴神力一樣。
但絕不會像是凋亡女士這樣,人人都把凋亡之亡掛在嘴邊。
不過‘死疫’存在肯定說明凋亡的領域正發生了一些什麼,然而那真正的原因還有待調查,而不是輕易去下結論。
誠然,承擔責任固然重要——可這也並不意味著一切。
更不意味著一些人可以掌管另一些人的命運,替他人作出決定。
何況對方的話語之中存在一個嚴重的邏輯陷阱,那就是先默認他們的計劃一定是正確的。
可如若不是呢?
如果那個方法存在的根基都是錯的,那麼這些人或許不過在錯誤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罷了。
可對方如此信誓旦旦,若聖女會的方式隻是有待改進,而這些人的計劃一旦失敗,因此而死的人又會如何呢?
人們並不能因而複生。
方鴴回過頭,輕聲對精靈公主說道:“彆聽他的,這不過是強盜邏輯。”
蓮·奎雅·阿爾莎娜咬著唇輕點了一下頭。
那聲音在黑暗中輕笑,顯得並不意外:“是麼?那麼艾德先生又有何指教呢?”
方鴴終於抬眼看向那懸浮的水晶,目光冷靜且堅定,正緩緩開口:“我的問題很簡單——那麼,你又如何證明自己是對的?”
那個聲音明顯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