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穿行著一種空洞的聲音,低沉厚重,隆隆作響。
外麵像是正在經曆那場自上古以來的神話之中的戰爭,巨龍與巨龍,巨人與神之間的戰爭,隻見一望無垠的平原之上璀璨的彗星拖著長長的綠焰,穿透了層層的黑雲,火焰點亮了天空,破開了雲層。
在那裡天穹的正中央,懸掛著一顆巨大而迫近的衛星,正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那猶如一隻沉沉的瞳孔,注視著大地之上的一切。
當德蘭再一次從這夢境之中驚醒過來,仍舊是出了一身冷汗。
似乎這個隻存在於臆想之中的場景,十多年來並不能讓他變得習慣或是麻木,腦子過了好一陣子仍沉浸在陰冷的恐懼感中,而耳邊仍環繞著那隆隆巨響但並非是那場上古大戰的回響,而是風聲,外麵的沙塵暴似乎變得更大了目光不遠處,一塊塊相壘成牆的方石似乎正戰栗著,流沙從牆縫之間滑下,堆積在牆角。
地牢中維係著昏暗的燈光,鐵質底座的影子或長或短,搖曳不定,在他看來好像是一隻魔鬼奸詐的影子,正向自己逼近。
酒桶打翻了,鮮紅的酒液從開口處泊泊流出,猶如玫瑰色的血,滲入地磚之中,暗色的一大片。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甘醇醉人的味道,但僵硬的腦子似乎產生了幻覺,告訴他那酒香之中隱含著一絲血腥氣。
這或許就是它之所以得名的原因吧貝因人將之視為引以為驕傲的瑰寶,而它雖然產自於最底層農夫的勞作,最終能得以一品的卻並非是這些人。德蘭回想起一段光鮮的日子,那時他還以能喝到這種酒為榮,自己深得王室信任,還有那位充滿了智慧且堅定的王妃,昔日的一切猶如發舊紙張一樣的顏色在他腦子裡鋪層開來。
但最後皆歸於沉寂。
低沉的風聲中,隱含著一種以特有頻率發出的、低沉的嗡嗡聲。
這個聲音像是喚醒了某種的記憶,德蘭抬起頭來,灰白的眉頭逐漸聚攏,目光注視著地牢入口的方向。
鬆脂火把搖曳的焰光中正爆出一團亮光來,讓地上長長的影子為之一晃,那裡是一級級通向地麵的石階,它向上跨過七級,然後一個轉折,而再向上十級台階之後,便是一扇虛掩著的大門。
那嗡嗡聲逐漸放大了,一道金色的光芒,從門縫之間射出,飛入了這地牢之中。它在半空中一個急停,轉了半圈回到德蘭麵前,那是一隻金色的小球,振動著兩雙羽翼,調轉了朝向,用菱孔之中的水晶注視著他。
黑沉沉的水晶中,倒映出一張蒼老、灰白的麵孔來。
接下來牢門‘砰’一聲被推開來,幾個冒險者裝扮的人魚貫而入,“他在這裡。”進來的人一眼看到他,高喊了一聲。一片雜亂的腳步聲,他們衝下了石階,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傳來的聲音讓德蘭看向這些人,他們身上統一穿著沙漠旅行者常見的灰布鬥篷,風帽被揭開了,露出一張張年輕的麵孔,兩肩上,帽衣上,頭發與眉毛之上,都沾滿了塵土,這些人像是才從沙塵暴之中走出來。
他們的來曆也昭然若揭了。
年輕的冒險者們並沒有多少經驗,他們快步來到他的牢房前,急切地向他表明身份:“我們總算找到您了,德蘭先生。”
“我們是南方同盟的人,艾爾芬多議會,您應該聽過那個地方吧?”
“我們來救您出去。”
德蘭罕見地沒有開口。
他抿緊了嘴巴,沉沉的目光,隻是默默看著麵前那隻上下沉浮的發條妖精而已。
年輕的冒險者們互相看了一眼,心有所感地後退一步,將一枚水晶放在地上,下一刻水晶上發出熒熒的光芒來,光芒形成一束,並將一段影像投射在眾人麵前。而出現在畫麵中的,是個神情嚴肅的中年人。
非要形容的話,除了神情嚴肅這一點,中年人身上似乎再難找到什麼特征,身上也隻穿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藍灰色大衣,唯一可以給人留下一點印象的,大約是此人將身上打理得有些過於一絲不苟。
銀灰色的頭發一絲不亂,大衣上的每一個邊角似乎都細心整過一遍,看不到一絲多餘的褶皺,大衣的麵料雖顯舊,但也乾乾淨淨,一塵不染,他還帶著一雙白手套,是煉金術士除了加固手套之外少見的那一類。
中年人甫一出現便開口道:
“好久不見了,德蘭。”
“自從王妃離世之後,我們起碼有十年沒有見過了吧?”
“你待在這個地方也夠久了,你對王妃的承諾,差不多也已經實現了吧。”
德蘭沉默了好一陣子。
但最終,他才淡淡地問道:“找到‘他’了嗎?”
地牢中的對話仍在進行著。
但年輕的冒險者們已先一步從地牢之中退了出來,他們是來完成任務的,但對於這個任務本身或許並不知情,隻不過奉命行事罷了。選召者與原住民在這個世界上,有時候就是這樣維係著彼此的關係
他們有著各自的目的,但很多時候並不互相關心,前者更像是這個世界的過客,或許他們自己也是如此認同自身的身份。
而在後者眼中,也亦是是如此。
地牢的大門外,身負長弓、一身戎裝的葉華,正開口向他們問道:“如何了?”
“找到人了。”
“其他人呢?”
“他們不在裡麵,會長,消息可靠嗎?”
“被抓的人應當是盧福之盾的人,他們在此之前在那一帶調查走私案件,這是坦斯尼爾港務局的任務。”
“是盧福之盾的人啊。”
年輕人們紛紛恍然,說來盧福之盾還曾是南方同盟的一員,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冒險團,但他們或多或少也聽過這樣一個名字。
又有人問道:“那個戰鬥工匠也是盧福之盾的人嗎,或許我們可以把他們吸納進來?”
眾人不由看向葉華。
那可是拆了古先生四個發條妖精的家夥,讓他們當時都差點以為暴露了。
葉華想了一下,心中隱隱升起一種多事之秋的感覺,中國賽區接二連三地出現天才煉金術士,各大公會內部也是新秀迭出,與幾年之前一潭死水、青黃不接的景象大為不同。提到天才煉金術士,他不由自主想到一個人,因為一些錯誤的決定,自己還欠對方一個道歉。
對於眾人的質詢,他也點了點頭。
而這時有人忽然問道:
“說來今天要塞的防備好像比平日裡還要差不少。”
“外圍區域居然看不到什麼衛兵,是因為沙塵暴的原因嗎?”
城堡隔絕了外麵的風聲。
透過厚厚的石壁,隻隱約可以聽到低沉的呼嘯。
不遠處的黑暗中,牆上懸掛著一副巨大的掛畫,上麵穿著長袍的男人大約是艾默伊本家族的某位先祖,但黑暗讓一切都失去了顏色。牆上還有一些裝飾畫,與一麵圓盾,兩柄交錯的彎刀,一副盔甲,手持長戟靜靜立在那裡走廊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