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回過身去,小心翼翼地打開紙包,將裡麵的食物一一轉移到櫥櫃之中。
不過年輕人發出的細微響動,似乎是驚動了屋內的其他人,下一刻方鴴便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屋子裡麵傳了出來
“誰?”
年輕人停了下來,然後看向那個方向,開口答道“瓦裡德大叔,是我。”
“科爾?”
屋內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什麼重物拖地的聲音,方鴴將發條妖精轉向那個方向,才看到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地從裡麵走了出來。
對方一隻手撐在牆上,一隻手扶著一張椅子,他用僅剩的一條腿站立在地上,而另一條腿上隻有一條空空蕩蕩的褲管垂下來,此前的聲音,顯然是對方拖著那椅子發出的聲音。
中年男人站在門口,看了看桌上的事物,不由楞了一下“你從哪裡搞來這些食物的?”
“我接了一個活兒,”年輕人答道“還會拿到一筆錢,大夥兒已經好幾天沒有任何東西下肚了,有了這筆錢,我們或許至少可以撐過這個冬天。瓦裡德大叔,待會你把這些食物分發給大家一下”
“科爾,你要去什麼地方?”瓦裡德卻沉聲問道。
年輕人怔了怔,回過頭來答道“有一群冒險者,要讓我帶他們去內城一趟。”
“內城現在不安穩,”瓦裡德搖搖頭,“灰騎士現在不允許任何人出入內城,科爾,你彆為了我們把你自己搭進去。”
“如果我不去,我們所有人都得餓死。”年輕人歎了一口氣“而且灰騎士已經選中我了,我活著回來的可能性不大,要是我真一去不返的話,還要麻煩你們照顧一下我妹妹還有我母親。”
瓦裡德沉默了片刻,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出聲,隻緩緩向他點了點頭。
年輕人也輕輕向他頷首,然後放下手中的東西,返身走了出去。
方鴴也在那一刻收回了自己的發條妖精,然後掀開風鏡。他抬起頭,正好看到兩手空空的年輕人從棚屋之中走出來,他注視著那個方向,忽然開口向對方詢問道
“灰騎士讓你去乾什麼?”
年輕人一愣,不由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們,目光之中滿是不明就裡的神色。
“那些灰騎士,他們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方鴴又問道“你說他們選中了你,他們要帶你去什麼地方?”
年輕人活像是見了鬼一樣看著他,臉色大變道“……你怎麼知道我剛才說了什麼?”
方鴴舉起自己手中的發條妖精,在對方麵前晃了晃。“如你所見,我是個煉金術士。我們雖然答應先付給你錢,但總得有些防範的措施,不過請放心,我無意於乾涉你的私事,隻是對於之前那一幕有些好奇。”
年輕人沉默了下來,神色複雜地看了看他“那是發條妖精……?你是……工匠?”
方鴴點了點頭。
“……灰騎士是在抓人,”年輕人想了一下,才答道“北邊那支大軍正在迫近古拉港,還有龍獸,影人,黑暗巨龍的爪牙……但港口內的守軍軍力已捉襟見肘,為了保護這座城市,鴉爪聖殿要求所有青壯年都必須受征入伍……”
征兵?
方鴴心中微微一愣?
在他想象當中,鴉爪聖殿根本不可能去理會北方的那支大軍,從他們將四鎮淪陷的消息一直壓到現在,便可見一斑。
但他們征兵總不會是為了對付自己,他們是不久之前在戰場上吃了一個小虧,但已鴉爪聖殿在北境的實力來看,還遠未要到動用後備力量的時候,更不用說跑到古拉來征兵了。
他們動用如此規模的預備役,投入的資金與補給就不是一筆小數,鴉爪聖殿準備這麼一支大軍來乾什麼,攻打艾爾帕欣?
“因為你要受征入伍,”方鴴問道“所以你才來接了我們的委托,你接濟的那些人,他們是?”
“他們是我的工友,”年輕人輕聲答道“瓦裡德大叔是在一場礦難之中為了救我,才失去右腿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活著回來,但如果沒有這筆錢,瓦裡德大叔他們一定熬不過這個冬天的。”
“你們是礦工?”巴金斯有點意外地問道“古拉港的情況已經壞到這個地步了麼?可理應不至於此才對,我記得這座城市早先是因附近的礦山而聞名,礦山帶來了繁榮,雖然收益大頭歸於貴族,但市民總能分享城市發展的紅利。我離開考林伊休裡安時這裡還一片欣欣向榮,從其他地方舉家搬來這裡尋求發財機會的人絡繹不絕,而今雖然北境動蕩,但工廠和礦山不都還在開工麼?”
年輕人看了看他,搖頭道“工廠和礦山還在開工,但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先生你說的都是過去的光景了,早些年古拉的確是如此的。但現在不同了,這些礦山與工廠自從交到那些人手上之後,他們有的是煉金術士與用不完力氣的機器,就不再需要我們了。”
愛麗莎歎了一口氣,答道“巴金斯先生,他說得沒錯。而今貴族們早已不親自下場經營,這些礦山早已承包給了彩虹同盟的幾大公會,他們隻負責參股分紅就好。礦山,鋼鐵廠,碼頭還有商業區,幾個大公會壟斷了古拉方方麵麵的產業,這些產業都被用來支援他們工會之間的戰爭,在這裡生活的出賣勞動力的底層市民這十年間受到的壓榨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是進一步加重了。”
她停了停,“隻不過往日裡這座港口服務於冒險者、雇傭兵,而選召者花錢大手大腳,因此尚還能維持虛假的繁榮,可自從憲章城為龍獸襲擊化為一片灰燼之後,北境日複一日的動蕩不安,這個看似穩定的係統而今已經趨於崩潰了……”
艾小小瞪大了眼睛,額頭上亮晶晶一片,忍不住說道“怎麼會?”在她的認知之中,星門的打開是為兩個世界帶來了雙方麵的好處。人類帶來了文明,超競技為選召者賦予了一層又一層的光環,在那些宣傳之中可不是這麼說的。
但天藍搖了搖頭,“其實其他地方也差不多如此呢,我從十二色鳶尾花離開之時,記得那邊的情況並不見得比這裡更好。大公會隻在乎利益,不在乎其他,在他們的影響之下選召者對於這個世界的態度也越來越冷漠。而今灰鴞鎮的難民……不過隻是當下的一個寫照而已。事實上我聽說在奧述情況更壞,帝國的統治階層與來自於星門背後的掠奪資本勾結在一起,那些人根本不在意下麵的人的死活,帝國境內自去年起已經爆發了好幾次起義……”
帕拉爾人眨巴了一下眼睛,有點好奇地看著她“是麼,我怎麼從沒聽說過這種事情?”
他還記得自己從巨樹之丘離開之時,那裡還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而第二賽區的選召者之間競爭也遠沒有其他兩大賽區那麼嚴重,人與人之間至少還維持著美好的表象。
“那不過是你不知道罷了,”天藍有點少見地歎了一口氣“聯盟與貴族一起粉飾太平,就與這裡是一模一樣的,而且帝國的鎮壓更加雷厲風行,隻有高層才掌握關於那幾場暴動的內幕細節,我也是從十二色鳶尾花內部得到的信息。再說了,大公會的成員甚至不屑於與普通選召者為伍,又怎麼會關心原住民的事情,又沒有七海旅團這樣引人注目的事件在裡麵,消息被壓下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過其實帝國內部也不是沒有明智之人,已經去世的前皇帝泰德三世的女兒,帝國的大公主便察覺到了這其中的危機,打算著手改變,但貴族聯合選召者的力量將她推翻了,現在這位公主殿下也不知所蹤……”
小姑娘有些厭惡地搖了搖頭“我其實正是因為看不慣這些,才……”
但她忽然抬起頭來,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口,趕緊下閉上了嘴巴。
不過帕帕拉爾人倒沒在意這一點,隻咂了一下嘴,他這種無公會籍人員,正是天藍口中的普通選召者。不過帕帕拉爾人豈會在意這個?十二色鳶尾花又有什麼了不起的,他才不會害怕這些。
方鴴看了天藍一眼,他其實對於這個小姑娘的身份早有猜測,隻是此刻才確定了什麼一般人怎麼會知道這些內幕,當然一般人也不可能輕易從青訓營之中溜號出來,看看姬塔與洛羽不就明白了。
他又看了看一旁的洛羽,而後者好像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並未有所察覺。
幾個塔波利斯的選召者聽到這番對話皆默然下來,騎士團曾經標榜為自由選召者的榜樣,但作為彩虹同盟的一員,他們何嘗不也是這個體係的構建者與維護者?他們平日裡司空見慣的一切,此刻從天藍口中聽來卻顯得尤為刺耳。
他們或許認為自己早已不在意這些
但每個人都曾一時為利益所困,隻是他們心中又何嘗不是有過一個英雄的迷夢,人們之所以向往超競技聯盟用層層光環所包裝的那些頂尖的選手,不正是因為因為內心之中的這份向往麼?
但被包裝的終歸隻是被包裝的外衣
但當那層層虛榮的外表被剝去之後,人們不得不麵對這個血淋淋的現實,他們為這個世界所帶來的究竟是什麼?
艾塔黎亞真的是在星門的影響之下邊的更加繁榮了麼?
塔波利斯的幾個成員張了張口,有心反駁,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整個北境的現實就擺在他們麵前,這一切或許不是他們所造成的,但這些真的是他們所追逐的英雄的幻夢?
他們在內心之中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眾人之中,隻有砂夜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身畔的紅葉。
她仿佛這一刻才明白對方所追求的,與尤古朵拉與前任會長他們所一直堅持的,那究竟是什麼。那些所謂英雄的往事,不過已化作過往的記憶,而曾經跨過星門的人們不負於屬於他們的理想,而她呢,其他人呢?
方鴴隻顯得有些安然,目光沉沉地看了麵前的年輕人一眼。
他正是追逐著樣的理想與故事來到這個世界的,星門對他來說象征著人類美好一麵的寓意,對於未知的探索,對於勇氣的述說,對於自身文明的肯定。隻是絲卡佩小姐曾經嘲笑過的傻裡傻氣,而今沉澱為了更加堅定的一些東西罷了。
而那個年輕人聽著他們的討論,心中微微顯得有些詫異,他總覺得麵前這些人與他過去所見的那些人有些不太一樣,雖然他們都來自於同一個地方。但他不敢多問,隻默默看著對方。
“走吧,”方鴴向對方開口道“我們去內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