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十七……”
“讓複活次數多的人先頂上來。”
白雪回過頭去,她在之前的戰鬥中喪失了一部分聽力,隻能勉強感受到火炮出膛之時的震動。
遠處連炮火的光芒仿佛都變得緩慢起來,她看著飛旋而至的炮彈從不遠處擊中了船舷,帶起的火光與衝擊波席卷著破碎的木片,炸飛了一排排人手。
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隻是僵持的戰局並非沒有意義,因為在雲層的下方,那片白茫茫的大地之上,由七個公會構成的兵團,正猶如一道滾動向前的刀刃,融化擋在他們前方的一切抵抗力量。
身披厚甲的騎士們在戰場之上縱橫馳騁,猶如幾道洪流,從灰騎士的雇傭軍一方交織的火線之中撕開了一個又一個的口子來。
緊隨其後的是穿著黑色戰袍的重步兵,由鐵衛士,步行騎士與角鬥士構成的鐵流,手持巨盾,將一排排大劍巨矛推上鴉爪聖殿一方的防線,隨後整個防線皆開始動搖,並向後退卻。
然後演變成一場無法抑製的潰敗——
潰退的雇傭兵在廣袤的雪原上上演了大逃亡的場景,灰色的潮水褪去之後,然後才洗出這個世界真實的色彩,那是耀眼的白,與刺目的紅,斑駁的黑色與灰色,與滾滾升起的濃煙。
一麵麵懸掛著渡鴉的大旗倒了下去,遠遠近近艾爾帕欣平原之上數座堡壘之上升起了屬於北境諸多公會的旗幟,在火光之中人們搖晃著他們手中的旌旗,引導著同僚們越過血與火,繼續向前。
“再快一些。”
“再快一些。”
每個人心中,似乎此刻皆默念著同樣的話語。
從雲層之中墜落火光,仿佛是這場戰爭最後的倒計時,懸於一線的勝負,似乎已經近在眼前。
而艾爾帕欣就在前方,他們終於失去了最後的桎梏,此刻能有多快抵達那個地方,僅僅取決於他們能多快趕到那白色的高牆之下。
於是戰場上重新響起了號角的嗚咽,衝在最前方的輕騎兵已經開始脫離大部隊,並形成數道鋒矢,向著地平線上的艾爾帕欣狂奔而去。
從上空俯瞰,地麵之上的戰場已經明顯地分出了幾個層次,輕騎兵,重騎兵與後麵的步兵完全拉開了距離,而在他們前方,崩潰的雇傭兵早已完全無法形成任何有效抵抗。
整個戰場仿佛皆在發足狂奔——
而就在那一刻,艾爾帕欣城頭之上忽然綻射出一道耀眼閃光,衝天而起的火焰在那一刹那扯碎了這座北境巨城西麵的城門,並使之轟然坍塌了下去。
地麵微微震顫著,城牆之上源源不斷攻過來的城衛軍在那一時間幾乎愣住,而守在那塔樓之上的一排排靈巧構裝也忽然之間停了下來,緊接著後麵傳出一陣低沉的歡呼聲。
一排排構裝體的背後,是死守在那裡的一群年輕人們,他們身上還穿著灰色的煉金術士的風衣,而有些人還掛著見習的領徽,此刻幾乎人人掛彩,每個人都顯得有些灰頭土臉的。
不過正是這個時候,年輕人們臉上明顯掛著與之不相稱的巨大的驚喜與笑意,其中一個年輕的煉金術士甚至還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同伴的肩膀:“克裡斯,我們成功了!”
隻是被搖晃得有些站不穩的年輕人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正顯得有些愕然。
畢竟他從被迪克特推薦來這裡學習魔導的技藝之後,不過才過去了區區兩年不到的時間。雖然自離開伐木場之後,他偶爾還會想起當時所發生的一切,也還能記起那個自己所一路追尋著的那道影子。
他之所以踏上這條道路,當然或多或少是受那一夜所發生的一切的影響,他當然希望有一天可以再一次與那道影子的主人見上一麵。
但他沒想到的是,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並且他甚至可以與自己所崇拜的那個名字並肩作戰了。
“我們成功了?”克裡斯心中仍滿是不可思議,以至於語氣都有些不確定起來:“隻要守住這個地方,我們就可以奪回艾爾帕欣?”
但他的同伴用力點了點頭:“多虧了阿奎特先生他們送來的爆炸物,炸掉大門之後,我們至少就成功了一半。眼下隻需要再堅持一會兒,等待援軍抵達就可以了!”
克裡斯不由自主舔了一下有些發乾的嘴唇,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再抬頭看了看窗外。
但他當然看不到艾爾帕欣上空的廝殺,而隻有雲層之間不斷的閃光,與墜落的煙塵,仍舊描繪著那裡正在發生的一場慘烈的大戰。
但至少這一次,他不再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了。
“接下來就交給總會的大人物們了,”那個年輕人繼續說道:“不知道他們進攻騎士團總部是否順利,我聽說銀風騎士團占據了第七和第四街區,要是沒辦法攻破中間層的話,隻怕接下來會有些麻煩。”
克裡斯輕輕點了點頭,目光透過天花板,不由自主地向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
白雪也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地麵上的戰鬥毫無疑問已經進入了最後的階段,艾爾帕欣的城牆已宣告易主,隻是不知道聖選者們從港口下層攻入上層還需要多少時間。
以及還趕不趕得上在那之前收回那個重要的錨點。
但越是到了這個緊要的關頭,卻反而越是令人無法安心,影人們明顯已經察覺了他們的意圖,變得焦躁起來,並開始嘗試突圍。
“它們在重新集結!”
觀察手敏銳地抓住了影人一方的動向。
但白雪顯然不會給對手這個機會,雖然她已經不清楚自己一方究竟還剩下多少力量,犬牙交錯的戰場早已將雙方都徹底拖入了這個漩渦之中。
但泥沼對於交戰的雙方來說都是相互的,對手在一開始所犯下的錯誤,此刻已經化成了最致命的薄弱環節。白雪心中無比清楚,他們並不需要消滅對手,但隻需要拖延時間。
“攔住它們,”她斬釘截鐵地答道:“不管付出多少代價,哪怕是我們自己迎頭撞上去也好,能攔多久就攔多久。把我的命令傳達下去,我們不需要打得有多好看,那怕是死纏爛打,也必須把它們釘在那個地方。”
少女停頓了片刻,回過身去。
一道耀眼的光芒劃過天際,那湛藍的光輝讓每一個人皆認出這力量的源頭,選召者一方的龍騎士們仍舊在與影人們戰鬥,那戰鬥顯然並不輕鬆。
而這也意味著,他們的頂層力量在一時之間並無法幫上他們什麼忙。
站在那兒的不過是光染,後者在這裡幫忙頂替在之前的戰鬥之中陣亡的傳令官的角色,兩人在公會時常會因為理念不合而爭執,但此刻隻不過是默默看著對方。
“告訴他們,光染,”白雪輕聲開口道:“主艦隊從現在開始不會再下達任何命令,請各艦自行發揮,能釘死它們一分鐘,就釘死那些怪物一分鐘,能釘死一秒鐘,那也一秒鐘也不能後退。”
“我不要原因,隻要結果。去告訴每一個人,此時此刻我們的目的有也隻有一個,那就是奪取勝利。”
光染沉默了片刻,才微微點了點頭。
那耀眼的藍光已經漸漸消散,最後隻留下零星的閃光,白雪看著自己的同伴離開,才轉過身去。她仰著頭,看著灰霧彌漫的戰場之上,閃耀的火光之間所描繪的最後的光景。
一切都安靜了下去,仿佛連從遠處傳來的炮火轟鳴之聲都變得遙遠而疏離——
選召者們的艦隊正在分崩離析,化為最後耀眼的火光,而關於那場戰鬥的最後結果,事實上在這個戰場之上的每一個人尚還不得而知。
而一切的命運,似乎都交到了那隻無形的手上。
但隻是有那麼一刹那,白雪似乎在天邊的儘頭看到了一點明亮的閃光,那閃光在影人艦隊的中心綻放出來,映襯在她眸子之伸出。
少女微微一怔,忽然才想起了什麼。
她立在原地微微發了一會兒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比自己還小上一些的少年,對方也在那個地方麼?這場戰鬥的來曆,可以說也皆因對方而起。
那麼對方還活著麼?
但在這廣袤的戰場之上,一個人又能改變得了什麼呢,她腦海之中反複浮現著許許多多的名字,那些從十年王朝,以及聖約山之戰以來所閃耀的id,一個個皆消沉在黑暗與虛無之中。
每個人都有過不切實際的幻想。
但他們實際上並不能真正改變什麼,甚至那怕當下也是一樣,或許在這場戰爭之中人們能記住一個又一個的名字,但那之後呢?
所有的一切還是會回到原來的軌跡之上……
白雪輕輕搖了搖頭,感到自己似乎有些過於多愁善感了。但她加入銀色維斯蘭,何嘗不是因為如此,一個人的力量,在這樣的環境之下顯得如此的微薄。
隻是在這個想法終結的一刹那,那個遙遠的方向上,那亮光似乎再一次閃現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