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林王城,戈藍德聖羅蘭大街
位於大街十四號舊址上萬年不變的黃銅銘牌正是這座城市身份的標識之一,考林伊休裡安聯盟工匠總會的所在地,那座有著水晶穹頂的古舊建築的曆史僅次於皇家郵政總局,考林伊休裡安商會代理處,以及聖羅蘭市政大廳,建立於光耀時代之前,其名聲甚至蓋過了這座古老的王城本身。
巨大的差分機正在水晶穹頂下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每個齒輪皆在緊張地運轉著,從各個卡口吐出長長的紙帶。來自於低地的小矮怪它們因為身材優勢可以有條不紊地穿行於機械的縫隙之間,雖然這並不安全,但工匠協會並不在意這個。
他們雇傭這些低地住民來操控這些機器小矮怪將紙帶扯下來,卷成一捆,再分門彆類,送往不同的部門。
而各個部門的氣氛早就如同火藥桶一般,隻需要一點火星子,一點就燃。大工匠們麵沉似水,下麵的負責人一個個氣急敗壞,辦事員在各部門穿梭如織,爭執聲連十四號之外皆清晰可聞:
“再複查,艾爾帕欣和古拉港的水晶究竟在水晶網絡上的什麼位置,數據為什麼會有異常?卡普卡呢,一點消息也沒有?殺千刀的防衛部,那幫子戰鬥工匠這時候一點忙也幫不上嗎?”
“數據還是異常,你們是吃乾飯的嗎?北境的每一個節點不是皆有魔力止回閥,怎麼會外溢?有不知名的權限在水晶網絡之中,查,給我把對方查出來!”
“第三枚水晶不在考林伊休裡安境內,那先不用管它。這也需要我授意?下麵的部門是乾什麼吃的?請示,把你們的負責人叫來,如果他不想乾了,就給我請辭回家!”
負責維護主乾水晶的部門負責人一個個吹胡子瞪眼睛,但卻對艾爾帕欣、古拉港,乃至於整個北境水晶塔的異常束手無策。水晶塔從建成之初就沒有考慮過遠程維護,他們一個個雖然成名已久,可也沒辦法插翅飛到北境去。
工匠協會的總會長,法萊斯正緊蹙著雪白的眉毛,換作是以前,這個小矮個子會長說不定是這裡嗓門最大的那一個。但自從擔負起統領工匠們的責任之後,他已經比以前收斂了許多。
“法萊斯先生,艾爾帕欣的情況究竟怎麼樣?工匠總會是不是有水晶網絡的總控權,我們能否先截斷向艾爾帕欣、古拉港的魔力供應?”
站在他身後開口詢問的明顯是裝束迥異於原住民的人。其身後還有幾個黑大衣,一看就知道是星門外事機構的人,甚至可能還是武官。
“不,我不知道。”法萊斯揪了揪長長的胡須,回答得斬釘截鐵。與表麵的沉得住相比,他內心中更是焦急無比,沒人比他更清楚現在的狀況,那些殺千刀的
難道他成為工匠協會有史以來第一個,上任還不到半年就要被趕下台去的工匠會長?何況工匠協會應當怎麼和王室解釋,北境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又是如何失去那個地方的?
寶杖海岸還有大麻煩。
而那位新登基不久的國王陛下,好像並沒有一副好心腸。
不過他更擔心的,其實還另有其事
這個小矮個子會長正皺著眉頭緊盯著高塔上那巨大的水晶,可正是這個時候,意外再一次發生了。不遠處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呼聲,高塔之上的水晶上發出了一陣強烈的、明滅不定的光芒。
“不好,魔力流動加快了!”
法萊斯大吃一驚,立刻衝到欄杆旁向下麵喊道:“快讓它停下來!”
下麵各部門的工匠已是一片大亂。
混亂之中有人衝向水晶塔。
但晚了一步,水晶上閃爍不定的光芒此刻已織成一片耀眼的強光,甚至似乎從中產生了絲絲裂痕,仿佛下一刻其便要整個兒炸裂開來。
法萊斯呆若木雞。
但身後地球方麵的訪客反應很快,一個黑大衣衝上來一把拉住他向後拽去。法萊斯感到自己好像一截木頭一樣被向後扯著走,隻呆呆盯著那閃光,似乎已經看到了其炸裂開來的樣子。
那背後是北境的淒慘未來,以及自己下台之後的情景。
但此時此刻,他內心之中呐喊的卻是另一番台詞
不,五號龍魂!
那個殺千刀的小子!
法萊斯閉上眼睛,可下一刻驚天動地的爆炸卻並未發生,光芒似乎消失了,大廳之中寂靜一片。
先前那個黑大衣將他護在身下,等了好一半天,法萊斯才反應過來,內心中隻一片疑惑,甚至忘記了作為會長的涵養,也沒向對方表達感激之意,隻連忙爬了起來,並向外看去
但外麵哪有什麼大爆炸?
高塔還安然地立在那裡,上麵的巨型水晶也完好如初,先前的一幕仿佛是幻覺一般。
大廳之中此刻不僅僅是法萊斯,每個還在這裡的工匠都好像是中了定身咒一樣,除了那些嚇得躲到桌下瑟瑟發抖的小矮怪之外,每個人都正一副呆滯地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幕。
“這是怎麼了?”
“以太網絡之中的魔力消散了!?”
好半晌,下麵才有人驚叫道。
“剛才發生了什麼,法萊斯先生?”來自星門機構的領事發聲問道:“這是什麼情況,魔力消散了,這是好是壞?”
但小矮個子會長卻恍若未聞一樣,呆滯地直搖頭:
“我怎會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注視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喃喃自語。
哢一聲響。
像是打破了某種寂靜。
王冠廣場上靜滯的時間在某個刹那動搖了,從灰色的世界之中生長出一絲裂紋。
瑪爾蘭的聖像之下,那個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高大人影這時忽然出一聲近似於野獸的哀嚎,它正痛苦地仰起頭來,用手捂住自己的臉麵,紫色的火焰頃刻間從其指縫之中噴湧而出,吞噬了其長袖與衣袍。
熊熊烈焰,轉瞬之間便將它整個軀體點燃,化作一團扭曲的火焰,如同火炬一般明滅燃燒,令其跪倒在地,哀嚎翻滾。
廣場之上,灰色的世界正在支離破碎,被困在其中的人仿佛是沉睡於一塊巨大的琥珀之內而那琥珀正在龜裂,生長出密布的裂紋,沉睡其中的人,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第一下。
然後是第二下。
終於有人緩緩睜開眼睛來。
灰色的裂痕正在擴大,那個禁錮住整個艾爾帕欣城的靜滯的時間的某一環節終於出現了斷裂。
靜滯的世界正在一點點消退。
而同樣的一幕幕,也同樣在艾爾帕欣城內各處上演。
從九號街區,到內外環道,從商業街,到工匠區,從上中城區,一直到最下麵的外城環帶,下城區,平民區。
彙聚於此的城衛軍,來自於塔波利斯橡木之盾的騎士,奎林之劍,銀林之矛,北地呼嘯等數十個公會的選召者們,乃至於聽應號召,城內自發形成的民兵組織,以及來自於工匠協會的後援軍。
他們有一些正在占領艾爾帕欣的十二處城門,有一些已經殺入了內環道,有一些則從下城區層層突破防線,有一些正在與灰騎士,鴉爪聖殿的信徒爭奪十七個空中街區的控製權。
但無一例外地,他們皆被禁錮在時間之中的某一刻。
直到此刻
每個人皆從夢境之中醒來。
每個人正有些陌生地注視著發生在眼前的這一幕:
寂靜的艾爾帕欣城,與其背景密布著暗紅色雲層的天空,在那裡高城的尖頂之上,一輪紫色的光暈,正籠罩在城市上空。
在那暈光之中,一束銀色的光柱正直衝天際,刺穿雲霄。在雲層之上,打開了一個緩慢旋轉的,如同黑洞一般的出口。
昏亂的天穹似乎已被一分為二,那出口的左近散亂分布著影人的艦隊,銀色同盟的艦隊,星門的艦隊,巨人之裔的艦隊,原住民的艦隊,彼此犬牙交錯,但廝殺早已停止。
因為每個人,此刻都隻靜靜注視著那一幕:
一顆暗紅的星辰,正高懸於幽邃的蒼穹之頂,一閃一滅,如同心跳,其每一次搏動,都從原本的虛幻之中脫離一分,變得更加真實。
更加臨近於這個世界。
暗紅的光芒每閃爍一次,每個人的心便往下沉一分。
怎麼了?
人們心中一片茫然。
傳送開啟了?
我們失敗了?
從地麵之上遙望,艾爾帕欣高高在上的尖頂似乎遙不可及,那個方向上一片寂然,似乎攻勢已經失敗。
在那裡靜靜矗立的,隻有一座渺小的聖像,艾塔黎亞的戰爭女士,公正與審判的賦予者,那位悲憫的女士,不過隻是默默注視著這座正在走向毀滅的城市而已。
直到,一束閃光亮起。
那仿佛是從黑沉沉的天空之中,劃過的一絲微弱的明焰。
其起初赤焰閃爍的細小火光,不過是從人們的視角的餘光之中劃過而已
但仍有人察覺了:
“那是什麼!?”
有人咦了一聲。
人們抬起頭去,看著那衝天的銀光的映襯之下的,一道微不足道的火光,正從昏黑的雲層之中升起。
它猶如夏夜一閃即逝的暗星,並不璀璨,卻足以在人們眼底留下不滅的光芒。
細小的火焰從黑沉沉的雲層之中一墜直下,它閃爍的火光,卻猶如在這個傾滅的世界之間劃出了一道明亮的線,那線的一端,正筆直指向某個方向
那是艾爾帕欣的尖頂之上。
這座工匠之城的王冠。
銀之廳。
方鴴輕輕拿開那躍動著火焰與陰影的高大人影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爪子。
他隻立在原地,靜靜看著對方哀嚎著跪倒在地上,火焰正從其身上各處直竄而出,轉瞬之間,將其吞噬,如同爪牙一般的紫火沿著一切可以燒儘的東西蔓延,直到那火焰來得及挨上他手指之前,他才輕輕將手一鬆。
猶如鬆開的並不是一頭高大的生物的軀體,而是一段焦炭一般,那高大的人影向下一跪,然後從中間斷裂開來,整個軀體變得四分五裂,滾落在甲板之上。
方鴴看著那火焰在甲板上燃燒,又漸漸熄滅,火星四散之後,最後隻剩下一片近似於人的殘骸火星向著更遠的地方散去,點燃了船艙之中更多的地方,將整個殘存的浮空艦皆化為一束火炬。
但方鴴似乎對這一幕視若未睹,他隻撿起自己的魔導手套,重新套好,又轉過身去,一隻手扶著船艙,目光透過熊熊的烈焰,向下方看去。
那裡的一片陰影,正是艾爾帕欣城。
靠著峭壁的港口,而今幾乎已清晰可見,浮在空中的十二環道街區起點不過是一線銀邊,而此刻也在視野之中急劇放大。
但在他目光的最中央,真正飛奔而至的乃是那座銀色的高塔。
高塔之下的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