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幕 靈魂(2 / 2)

伊塔之柱 緋炎 18279 字 9個月前

他看向方鴴,“當然,我也不會讓你這樣兩手空空去對付我自己。我於此漫長的時間內,給你留下了一點小小的禮物。”

“小小的……禮物?”

“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靈魂刻印麼?”

方鴴回想起來,“你是說你留給‘他’的那兩個信息?”

弗裡斯頓搖搖頭,“比那個更複雜一些,是更長的一段信息,如同讓一個人擁有一段記憶與經曆。”

“如同‘知識灌注’法術那樣,短時間內讓人擁有相應知識的魔法?”方鴴問。

“不隻是短時間,而是永久留下相關的知識,”弗裡斯頓答道。

方鴴聽得大為震撼,“憑空產生?那怎麼可能?”

“的確不可能,”弗裡斯頓搖搖頭,“星輝記錄下一切,我們不能輕易使它增多或者減少,那都將給世界帶來滅頂之災。不過反過來想,如果憑空產生則不可能,將知識進行遷移呢?”

“知識……遷移……”方鴴匪夷所思地看著這位七百年前的天才,很想知道他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七百年前從這裡離開的我,隻是我的一部分,我的另一部分獨立的人格留在這座塔中,驗算一切,用數百年時光去檢驗那個結局,也是為了為當年的莽撞留下一層保險,”弗裡斯頓答道,“我留給自己的,是足以讓他推行剩下的計劃,而多餘的東西,我相信他也用不上。”

方鴴忽然反應了過來,不敢置信地看著對方,“也就是說,這不是一段影像,弗裡斯頓先生?”

弗裡斯頓哈哈大笑,臉上露出滿足的神色,“你終於反應過來了,比我想象中還快一點。”

“可是等一下,”方鴴已經完全明白了前因後果,“所謂的遷移,那您豈不是……”

“是的,”弗裡斯頓點點頭,“但你不必擔心,記憶,情感,那些於我而言有些作用,我不會給予你,你也可以自行選擇,”他故作輕鬆地答道,“我會給予你真正的知識。”

“但一個人的靈魂是完整的建立在他過去的一切經曆、記憶與經驗上的,”方鴴反問道,“怎麼可能無限細分下去?”

“你也想到了,”弗裡斯頓頷首,“你說得不錯,我原本將自己一分為二,是借助了高塔的力量。但人豈能真將自己一分為二,他變得偏執也有我的緣故,現在我將一切都交給你,而我自然會回歸到星輝之中去。”

“可是……”

方鴴已經意識到了對方是在托付什麼。

但弗裡斯頓輕輕搖頭,“我已經在這段孤寂的時間中呆得太久,我看到時間的儘頭,看到世界的終局,看到星輝熄滅之後的一切,我孤獨地等待著一個後繼者的到來,好去糾正我所犯下的錯誤。”

“而今,”他道,“我終於等到了,而我已經已經活得太久,看得太多,這個世界上終無人可以永恒。”

方鴴聽得呆住了。

弗裡斯頓向他伸出手,“記住我的話,無人可以永生。”

……

漫長的黑暗之後。

方鴴伸出手,按上那扇厚重的大門。

他看到自己手背透著蒼白,在那個終年不見陽光的輪回之中,時間仿佛漫無止境一般,而隻有最後一刻他才見證到了那如血的殘陽,與那之後的一切。

他顯得有些沉默。

手上隻稍稍一用力,大門便緩緩向外打開,門後正是正午時分,強烈的陽光透過高塔拱門之簷照射進來,令他下意識舉起手擋在前麵。常年處於黑暗之中,讓他幾乎有些不太適應。

自己在塔中待多久了?他都記不清了。

那最後的一戰仿佛持續到時間的儘頭,雖然最後時間的參照係幾乎肯定已經與前麵的關卡不同,但方鴴幾乎都要懷疑,外麵的世界是不是已經過去好幾年了。

那種時間的錯位感讓他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而溫暖灼人的陽光反而將他拉回那個真切的世界之中,外麵是墨綠的林海,他已經可以看到塞爾瓦聖堂的尖頂——與遠處飛艇塔的一角。

他心中微微有些安靜。

七百年前,那三位天才曾見過的風景,是否與自己此刻所見的一樣呢?

一陣短暫的安靜之後,方鴴首先看到的是許多道目光,林林種種,帶著驚訝的神情向自己看來。那些人臉上的表情不一而足,他們先是愣了片刻,然後立刻向這個方向湧了過來。

高塔之外是喧沸的人聲。

是陌生的,七嘴八舌的一個個提問。

“高塔之中發生了什麼,艾德先生?”

“艾德先生,你通過最後一扇紅門了麼?”

“為什麼花了這麼長時間,艾德先生?”

“艾德先生,你究竟見到了什麼?”

他見到了什麼呢?

他見到了三個深愛著這個世界的人,高塔之中的留影,如同他們寫給這個世界的告白。

方鴴忽然記起什麼,隻沉默不言,低頭分開人群向前走去。

冥讓他不要亂說話。

大約是在虛幻的時間之中待了太長時間的,他竟然感到自己有些脫力,他抬起頭來——舉起右手,右手戴著魔導手套——在他麵前,高塔的地麵上自然生長出花紋,形成煉金術式,並彼此糾纏在一起。

然後土石向上生長,形成牆壘一半,他左右一分,石牆自動將人群向左右分開,形成一條道路來。人們不由自主地被左右推擠開去,大吃一驚地看著這一幕:

這是什麼煉金術?

“創生術,”有人則已經大喊起來,“這是精靈創生術,他在銀之塔內展現過的,沒想到在現實世界之中真的可以展現同樣的威能——”

但他們從未見過方鴴施展如此的煉金術,幾乎魔法和神跡一樣。

不需要他提醒。

那些來自於各個報社的記者已經舉起手中的投影水晶,紛紛將這一幕記錄下來。

但人們仍舊議論紛紛:“你們有沒有覺得,他的狀態看來有些奇怪。”

“的確,”有人答道,“這位來自考林—尹休裡安的龍之煉金術士平日裡雖然也不太擅長應付問答,但至少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反問同伴,“他會不會沒有通過第四道紅門?”

“沒通過也很正常,本來也不可能有人能通過。那麼從時間上來看,羅芬應該是比他略勝的。”

“沒想到還是帝國技高一籌,”人們議論道,“不過他怎麼會在高塔之中待如此長時間?”

方鴴自然聽到了那些議論。

但他忽然感到有人正向自己靠近,接著那個人拽住了自己的手,一把將他向一旁拉去。

他愕然向那個方向看去,看到冥女士來到自己身邊,正拽著他向外走去,一邊對他說道:“跟我來,不必理會那些人。”

方鴴有些驚訝地看著對方。

他還以為這位構裝女王早就離開了,就算留下來等他的,多半也是靈魂指紋前輩。

冥大約察覺了他的目光,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你這家夥總會給我找麻煩,不過不管你有沒通過第四道紅門,以第二名的成績進入聖王之廳已經是肯定的事情,這對於考林王國來說,已經夠了。”

她停了停,“對於第三賽區也是如此。”

“冥姐,”方鴴甩了甩渾渾噩噩的腦袋,“我——”

“你不必說了,”冥道,“你狀態很差,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的?你那個艦務官小姐可是好好將你交到我手上的,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去交差?”

“我通過那道門了……”

“那道門?”冥一怔,眼中忽然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神色。

她自然不笨,立刻停下來,將一架女妖升上天空,展開的沉默領域一下令四周靜下來。

“第四道?”冥這才回身問道。

方鴴點點頭。

“真的?”

方鴴苦笑了一下,這還有假?

冥立刻反應了過來,捂住他嘴巴道:“擋好,你這家夥,彆告訴其他人。”

方鴴有些疑惑地看著對方。

冥目光中閃過一道沉沉光芒。

她壓低聲音道:“如果其他人知道也就算了,你是帝國千年來第一個通過冬至之塔考驗的人,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安洛瑟真是給了我們一個驚喜,我現在有些好奇你在夏儘高塔之中的成績了——”

“不過現在你什麼都彆問,”冥道,“你隻需要保守好這個秘密,彆讓任何人知道,那些人猜到也沒事,讓他們自己將信將疑去確認好了。從現在開始,你要保守自己的秘密。”

“冥姐,”方鴴雲裡霧裡,“為什麼?”

“和渾濁之域有關,”冥看了他一眼,“你暫時不用知道,到時候我會請你幫一個忙……”她停了一下,“當然,小家夥我是不會虧待你的,那對你們來說有好處。”

方鴴沉默下來,聽到渾濁之域其實他就明白了大半。

要是其他人在此,他多半拒絕了。但冥毫無保留地傳授過他迅捷戰術和餘量技巧,若非如此,他也很難通過冬至之塔的最後一道關卡。

因此他想了一下,沒有推托。

再說渾濁之域——

那不正是他的目的地麼。

“你這樣真沒關係麼?”冥再問了一遍,“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的,高塔之中不是有休息的空間麼?”

方鴴搖搖頭,他其實就是太過疲憊而已,那無窮無儘的血戰,雖然是在不同於現實的空間之中,但精神上的虛耗確實實實在在的。

得虧他在銀之塔之中就經曆過一次,要不然還真堅持不下來。

冥仔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將信將疑,又問道:“你的創生術……?”

方鴴點頭,旁人看不出來,但肯定騙不過冥的。

那就是弗裡斯頓給予他的禮物。

他的知識。

還有他在煉金術一途上的年輕時代的經驗,與計算能力。

那些東西綜合在一起,成為海量的見聞與經驗,讓他在高塔之中足足提升了四級,他現在再施展古代煉金術,自然不用像之前那麼吃力了。

但那些東西,不過是弗裡斯頓給與他禮物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方鴴實在沒力氣走回七海旅人號,於是先在冥的陪同下前往高塔附近的休息區,那裡有個小小的獵人小屋,提供給他們這些選手休憩。

但而今大部分選手都早已離開,按冥的說法,時間已經照原定超出一個半月之多,此時已經接近盛夏,六月的末尾。已經獲得資格的選手早已前往艾音布洛克,這邊也隻剩下他一個人而已。

而他抵達了第四道紅門,無論如何都有前往聖王之廳的資格,無非是以第一還是第二的身份前往,因此因為他的缺席,聖王之廳的最終決賽才一直拖到現在。

直到高塔開門。

冥還要去通知其他人,因此房間內很快隻剩下他一個人,方鴴坐在原地靜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

他看著不遠處的地麵,試探著舉起右手——煉金術式從地麵上浮現,泥土掀開磚石,向上湧起,形成他想象之中土元素的模樣。

無數的煉金術式構築起一個體係,因為龐雜的計算力方鴴一時顯得有些虛脫,但他咬牙堅持下來——臉色蒼白地看向自己的作品。

元素生物隻是一個表象而已,實際上內部齒輪嵌合,密集的管道將以太回路延伸向它所應當前往的區域,以太驅動機械結構與鉸鏈令這個‘元素生物’從地上‘漂浮’了起來。

但它實際上仍舊是一個構裝體。

成了。

方鴴立刻感受到了,它並沒有需要自己的指令,而可以自由地行動。

如同一個真正的生命。

一個真正的靈魂。

方鴴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如同仍在那高塔之中。

‘我們並不能留下星輝,或令時間永久停留在某一個環節。’

‘但我們的確可以留下靈魂——’

‘它是通向另一條道路,然而一樣與傑爾德姆、海林威爾殊途同歸,這或許正是我們的宿命如此,但這也是我給你留下的最後的禮物——’

那將是眾星裝置的最後一塊拚圖。

也是來自於靈魂學派,最貴重的贈予。

煉金術所締造的——靈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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