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是門閥豪族,士族之首,在建康城的聲望極高,成衣鋪的掌櫃自是不敢糊弄,全指著多撈些銀子,給送來的衣裳俱是頂好的天雲紗錦緞,衣衫之上繡著的花啊鳥啊,眼瞧著就要飛走。
謝如聞很喜歡。
隻是,她穿上都不合身。
綠竹端著古檀木托盤在竹林深處和浮生麵對麵站著,將托盤往前遞了遞:“這些衣裳十五娘喜歡,不過穿在身上不合身。”
浮生順著她的話問:“哪不合身?讓裁縫給修一修。”
綠竹有些難為情,垂下眼眸,隻低聲道:“十五娘下月便及笄了,如今已是大姑娘,公子怎還命人按著去歲的尺寸裁衣。”
綠竹的話說的算明白了,可浮生還是沒聽懂,他還欲再問上一句,綠竹看了他一眼,隻留下一句:“加兩指便是。”隨後轉身走了。
浮生愣了愣,回去的路上一直思忖著綠竹的話是何意,兩指?他比劃了兩個手指的長度,隨即得出結論,回到書房見了他家公子,將綠竹的話重複了一遍給他家公子聽。
謝玄燁正提筆落字,聞言,問了和浮生一樣的問題:“哪裡不合身?”他筆下字未停,紫毫筆在修長指節中來回勾動,瀟逸清雅的字跡落於紙上。
浮生將托盤放在八仙桌上,抬手撓了撓腦袋,適才回來的路上他仔細想過了,十五娘去歲個頭猛漲,許是衣衫裁短了,便將綠竹的話加工一番:“公子,十五娘個頭長高了。”他伸出手比劃著,足足有兩根手指合在一起那麼高的長度,認真道:“長這麼高。”
謝玄燁抬眸看了他一眼,在心中思忖,阿聞長高了嗎?
許是吧。
他常去彆苑教導她課業,很難察覺出她有哪些變化,隻記得去歲年關時她的個頭還未至他肩膀,便讓人照著之前綠竹給她量過的尺寸裁衣了。
他默了默,吩咐道:“既然她喜歡,拿去修吧。”
浮生應聲,端起托盤就要往書房外走,剛一踏出門檻,猛地一抬眸,撲騰——摔了個大馬趴,手中托盤落地,驚的院中討食的鳥兒轟的散開。
他急忙爬起身,慌亂行禮:“見過夫人。”
謝氏一族家主謝斂的夫人譚氏,身著檀紫色錦緞華服剛走至書房門前,也反倒被驚了一番,抬起染了朱紅蔻丹的手在心口處輕輕拍了拍:“跟在你家公子身邊這些年,怎還毛毛躁躁的?”譚氏言語間雖多有責怪,語氣卻溫和。
浮生低垂著眼眸,隻聽訓。
譚氏輕出口氣,緩過了些神,垂眸看向灑的五淩七亂的衣衫,問浮生:“這是要送到攬月苑去?”
浮生如實答:“回夫人,這些衣衫不合身,要拿去改。”
譚氏身邊的嬤嬤撿起一件衣衫來瞧,指腹拂過腰身尺寸時眸含笑意給譚氏看,譚氏一眼了然,抬步走進書房。
謝玄燁聽聞動靜已從書案起身,對譚氏見禮:“母親。”譚氏看了看他,坐在八仙桌前,直言道:“你對那孩子倒是上心。”
謝玄燁知母親為何有此一言,神色平和道:“入了春,瞧見府中女子皆裁了新衣,便吩咐人也給阿聞裁了幾身。”
譚氏輕笑:“她一個庶出娘子,能得你照顧,也是她的福分。”說到這裡,譚氏回身看了眼收拾散亂衣衫的浮生,對謝玄燁道:“你雖是她兄長,可畢竟是男子,未娶妻室,哪能照顧好她?這樣,讓浮生把衣衫送去我那裡,她下月就要及笄,我再給她添上幾身。”
謝玄燁應下:“謝母親。”
說完了這些,譚氏提起此來的目的:“這些日子府上的人隔三差五的遇了邪氣,昨個府上來了道士,說問題還是出在雙生子上。”
“那道士已給十六娘瞧過,不是十六娘的問題,想來問題出在十五娘身上,若真如此,須得送十五娘遠離建康城,咱們謝氏府宅方能安寧。”
譚氏一席話說下,頗為憂心忡忡,反觀謝玄燁,隻神色淡然的與她道:“六郎九郎皆是張揚性子,跑馬摔傷也屬常事。”
譚氏未料到他會有此言語,隻當他是不信道,揚眉道:“就算六郎九郎摔的應該,可你祖母近來身子也常有不適,俗話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謝玄燁斂下眼眸,窗外的日光打在他輪廓分明的側顏,顯出幾分清冷,他開口道:“此事待阿聞行完笄禮後再商議。”
譚氏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眉眼間,一時未能收回思緒,默了片刻後才道:“我也是如此打算,待她行完笄禮後再說罷。”
譚氏未久待,飲了口茶後站起身:“母親瞧著你近來清瘦了,公務再忙也不可不顧身子,”她說著,抬手拍了下謝玄燁的手腕處,隨後又握了下他的手。
譚氏出了書房,謝玄燁長身玉立站在折射進來的日光中,立於身側的冷白指節遲遲未動,儼然如僵硬的枯枝朽木。
直到無念腳下步子急促的端來銅盆,裡麵清水如明鏡放在八仙桌上,謝玄燁低垂的眼眸才微動,抬起修長指節落於清水中。
指骨清晰,青筋隱現,冷白的肌膚在清水中更顯無暇,本是伸展開的指節不知何時一點一點收緊,泛了血色。
無念遞來乾淨的絹布,謝玄燁接過細細的擦淨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