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攬月苑,她住著的上弦院裡總是明亮如晝,而且攬月苑其實到處都是人,她們雖然既聾又啞,可瞧著她們在,心裡也總會踏實。
這地道裡可不一樣,一眼望去,黑通通的,仿佛儘頭住著什麼妖魔鬼怪,謝如聞停下步子,仔細打量。
地道修建的寬敞且華麗,四周都鋪著青石板,每隔一段距離也都會有一個落地燈架,隻燈架上的燭火格外昏黃。
謝玄燁提燈從階梯上走下來,垂眸看著她:“怕了。”他走至謝如聞身側,語氣平和道:“時辰不早了,在這裡看會兒便回你院中歇著。”
謝如聞抬眸看向他,燭火的光打在她那張清秀的麵龐上,泛著瑩白的光,她嗓音淺淺道:“我想走一走。”
謝玄燁隻垂眸看著她,不置可否。
他這樣,便是不同意了。
謝如聞知道,他不同意她做的事,一向是這個態度,看著她,不說話,就像讓她無時無刻不戴著帷帽這件事,她根本就沒問他是為何,他向來說一不二,問了也一樣還是要戴。
她抿了抿唇,眸中含滿期待看著他:“哥哥,你送我的那塊天山玉忘在攬月苑了,我得去拿回來。”
謝玄燁深邃眸光微動,抬眸看了眼甬長的地道,卻是出乎謝如聞的意料,對她頷首道:“走吧。”他冷白指節提著燈,走在了謝如聞前麵。
謝如聞紅唇勾笑,緊跟在他身側,這條地道平日裡無念走完要一刻鐘,浮生走完要兩刻鐘,距離頗長。
謝如聞跟在謝玄燁身後,瘦小的影子被謝玄燁高大頎長的身影映襯的格外小,走上有一炷香的時辰,屬於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謝如聞頭一回走,心裡有些不踏實。
她抬起手,扯住了謝玄燁寬大的衣袖一角,一邊瞅著青石板上兩個人被拉長的身影,一邊開口問他:“哥哥,你為何命人修建這個地道?”
謝玄燁的嗓音清潤,極為好聽,輕緩的落在謝如聞耳中:“攬月苑修建在建康城外,我自入朝為官,不能常回。”
“公務忙的累了,便有心去攬月苑待上些時辰,偷個空閒。”
謝如聞:“那你早兩年的時候為何不回攬月苑?”謝如聞說的是,她剛住進攬月苑時,有兩年時間,她都很少能見到他。
而且,那時的他,總是給她一種遙遙天上月不可觸的感覺,對她冷著一張臉,與他說話也總是得不到回應。
謝玄燁又不回答她了。
密道裡靜了片刻,謝如聞未察覺到有何不同。隻謝玄燁腳下的步子越來越沉,往日裡,他用藥晚上一時半刻,是無事的。
今日,為何有些控住不住自己的情緒。
謝如聞扯他的衣袖扯的更緊了,如今是春季,地道裡格外的陰涼,這讓她有些微的冷,好在,是一直在走路。
還不至於凍到不行。
她繼續與謝玄燁閒話:“哥哥,我今天第一回見到夫人,之前我還在想你生的像誰,原來是像你母親。”
謝玄燁的呼吸變得很沉,謝如聞扯著的衣袖下,修長的指節緊握成拳,青筋遍布,因著謝如聞在,他克製著,以至於修長脖頸間的筋絡都凸起。
他腳下步子加快,此刻二人所在的位置,以他往日去攬月苑的估算,應是離得攬月苑更近些,他壓低了嗓音對謝如聞道:“阿聞,夜色深了,走快些。”
謝如聞聞言抬眸看了他一眼,輕輕‘哦’了聲,地道裡的燭火昏暗,謝玄燁又將他手中提著的燈吹熄丟去了一旁。
謝如聞未能看出他的變化,隻是覺得他的嗓音怎麼變的有些沙啞。她未多問,跟著謝玄燁步伐走快了。
因著腳下步子加快,謝如聞其實是有些跟不上謝玄燁的,他個頭高,腿長,走的自然是快,因此,謝如聞幾乎是小跑著。
沒有了謝玄燁手中提著的燈,在地道的一個拐彎處,謝如聞一下子踢到了石壁,本是扯著謝玄燁衣袖的手,下意識緊握住了他的手腕。
謝玄燁腳下的步子停了。
他側首看向謝如聞,將她纖細柔軟的手反握在掌中,一向在她麵前平和的神色變得陰鷙,輪廓分明的臉龐染上幾分戾氣。
謝如聞‘嘶’的一聲,皺起了眉:“哥哥,疼——”謝玄燁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寬大的手掌不住收緊,再收緊。
謝如聞覺得,自己的指節骨就要被他捏碎了,她痛的眼圈泛紅,看著謝玄燁:“哥哥,你怎麼了?”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從哥哥去歲開始用藥後,他好似,比從前清瘦了些,手背上,脖頸間處處可見青筋凸起。
謝玄燁深井無波的眸子盯著她,許久,暗沉嗓音吐出幾個字:“回去。”他抬手給她指了指:“往前走,燈在地上,用路兩邊的燭火點著。”
謝如聞往回看了看,他手指著的地方,是適才他丟燈的位置,謝如聞試探的問他:“那你呢?”
謝玄燁將她的手鬆開,未回答她的問題,朝著攬月苑的方向大步走去。
——
謝如聞回了謝府,剛走出謝玄燁的書房,浮生笑笑的跟她打招呼:“十五娘,地道裡好玩嗎?”
謝如聞隻對他點了下頭,徑直走出了朝暮院。
浮生:“……這,十五娘這是怎麼了!”浮生看著謝如聞的背影離開,愣了一會兒,回身走進書房。
誒?
十五娘都出來了,公子呢?
綠竹等在朝暮院門外,將帷帽給謝如聞戴好,領著她回了春香院。在地道裡來來往往耽擱了許久,此時已近亥時,謝如聞回到院中,直接進了淨室。
二癡一直‘嘎嘎’叫著喊著,她都沒理。
浴桶中水汽繚繞,這裡不似攬月苑,沒有新采摘來的花瓣,綠竹隻好給她往浴桶裡放了桂花粉。
綠竹從謝如聞出朝暮院的第一眼就瞧出她不對勁了,往日裡謝如聞且不說極少會不開心,就算不開心,沐浴的時候也不會這麼安靜。
綠竹心細,侍奉她沐浴的時候瞧了她幾眼,那白皙的臉頰上似是有淚痕,綠竹一驚,十五娘哭了?
公子這是怎麼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