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瞧著,公子似乎沒打算告訴十五娘這件事,也就不吭聲了,謝玄燁示意浮生:“上藥罷,阿聞在,也可幫你。”
適才屋內氣氛沉重,一時間又變得溫和了,謝如聞理直氣壯,坦坦蕩蕩的,謝玄燁也順著她,讓她幫著浮生上藥。
墨色衣袍落下,整個肩背,由上而下,霜白色裡衣早已染成了血紅,濕噠噠的,有些地方甚至沾了血肉。
謝如聞就在他身後站著,入目的那一瞬,眸子驟然放大,衣衫未落下前,她猜到了謝玄燁的傷應是很重。
可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她向來不是個愛哭的人,這會兒卻有些繃不住,咽了咽乾澀的嗓子,走上前蹲在謝玄燁身後,將白淨的絹巾沾了熱水擰乾,遞給浮生。
一遍一遍的擦洗,銅盆裡清澈見底的水一點一點變渾濁,謝如聞端起銅盆起身,換了一盆乾淨的水來。
直到肩背上的血汙清理乾淨,謝如聞問浮生:“誰乾的?”
浮生抿了抿唇,依舊是看向他家公子,見謝玄燁未出聲,他邊往傷口上灑著止血的藥粉邊道:“是老夫人,對公子用了家法。”
謝如聞抬眉,唇瓣翕動,許久未說出話來,之前她隻是聽說,世家大族規矩頗多,更有族規家規。
原來,下手可以這麼狠。
她本就不喜那個第一次見麵就讓她一直跪著的人,語氣裡帶著惱:“她雖是祖母長輩,哥哥犯了什麼錯,讓她下手如此狠。”
浮生:“……”不敢說。
謝玄燁語氣依舊平和,見謝如聞生氣,肩背之上血肉模糊的人還在寬慰她:“國有國法,族中有族規,我犯了錯,應當受罰。”
“祖母若不罰我,便是視謝氏族規於無物,日後還如何教導其他兒孫。”
謝如聞這幾日在謝府學規矩禮儀時學過這些,可她不敢苟同,咬唇道:“哥哥既知曉會受罰,為何還要得罪她呢。”
謝玄燁不回她的話。
浮生給謝玄燁上好了藥,他起身往屋外望了眼,綠竹和紅梅在小廚房裡忙著煎藥,他道:“公子,我回滿月院給您拿件乾淨衣裳過來。”
謝玄燁應了聲。
屋內隻剩謝如聞和謝玄燁兩個人,謝玄燁身正體直的坐著,謝如聞就蹲在他身後,他身量高,肩背很寬,映襯的謝如聞小小的一團。
她在他身後,眸光直直的看著他的身子。
血肉模糊的地方上了藥,已經止了血,她從上往下看,她以前常看他的手,前幾日給他上藥,還看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好看,手腕也好看。
肩背也一樣。
冷白的膚色,乾淨平整的肌膚,勁瘦的肌肉線條流暢而漂亮,許是他的衣物常熏檀香,此刻她不僅能聞到血的味道,還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她瞧了謝玄燁好大一會兒,出於對他傷勢的關心。
如那回在滿月院的二層閣樓,她沒忍住碰了碰他的手背青筋,這回兒,她又有些忍不住,纖白指節抬起,在將要觸在他後背凸起的肌肉線條時。
想了想,還是收回了手指。
碰下他的手可以,碰背,還是算了罷。
她站起身,拍了拍蹲的有些發麻的小腿,問謝玄燁:“哥哥,你冷不冷,用不用我先去拿件薄毯給你搭在身上?”
已是後半夜了,夜風吹著還挺涼的。
謝玄燁對她頷首:“是有些涼。”
謝如聞急忙就跑去她屋裡給他拿薄毯去了。
——
忙活完已是子時五刻,謝玄燁用了藥,未再回謝府,在滿月院裡歇了一宿,第二日一早也未上早朝。
至午時,守門侍衛來到滿月院傳話:“公子,夫人來了。”
譚氏昨日下午出了謝府,夜間才知道,謝老夫人對她兒子用了家法,還是鞭笞,她一大早的去給謝老夫人請安,好生鬨了一通。
這些年,謝斂也不敢管她太多,鬨了一場,謝斂在他母親跟前挨罵,譚氏坐上馬車就出了建康城。
來看謝玄燁。
一路上她臉色沉的很,不住的說:“傷成了那個樣子,還出城來彆苑,他是嫌命活得長了?那個老嫗心腸歹毒,早該下地獄了。”
孫嬤嬤在一旁勸了她一路。
譚氏被人引著來到滿月院,瞧見謝玄燁人好好的,一顆心才咽回肚子裡,她上前一步,聲音關懷道:“讓母親瞧瞧你的傷。”
謝玄燁神色不變,依舊淡然,他開口道:“剛上了藥,已無礙,母親不必擔心。”他示意譚氏坐,自己則坐在了她的對麵。
譚氏臉色不太好看,隻不停的開口問著昨日的事,片刻後,謝如聞上了二層閣樓來,她剛從蓮池那邊過來,手中提了隻竹籃。
裡麵是剛熟了的櫻桃。
她站在樓梯口,喚了聲:“哥哥。”隨後才瞧見坐在對麵的譚氏。
這是譚氏頭一回見到謝如聞的樣貌,在謝府的幾日裡,她都帶著帷帽,譚氏就這樣看著她,神色逐漸冷沉下去。
她猜測的沒錯,她不是謝氏一族的血脈,為了不讓她替十六娘嫁去王府,向來不曾忤逆過長輩的謝玄燁,頂撞了他的祖母。
甚至主動受家法,也堅決要護著她。
譚氏心思流轉,隻想到兩種可能。
既然他早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庶妹,是不是生了些不可見人的心思,亦或是,眼前這個小娘子的身份非凡,對他真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譚氏希望是後者。
也隻能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