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燈一連六天沒見顧瑾玉,張等晴也不肯,成天摁著他休養。
兩人雖分開多年,現在又年歲差距拉大,性情卻還如少時一樣毫無芥蒂,待一塊就有說不完的話。
回望幾遭,雖然一個在國都世家,一個在江湖名門,都在安全的強權地方,日子卻著實不如顛沛的賣貨郎生活快活,隻憾當初因緣種種,各自少時無依,擔不了對方成長時的苦。
顧小燈的病不見起色,每天睡的時間長,幾乎一醒就看見張等晴老鷹似的守在一旁,時常拿著手冊或記或翻。
顧瑾玉不時就跑來吃閉門羹,顧小燈一麵也沒見,既氣他又知道他忙碌,花燼捎來情書,他就畫個怒容的小狗頭回去,顧瑾玉便畫了一隻搖動的狗尾巴回來。
不過幾天沒見,狗尾巴小畫一遝。
南境那邊也有送信來,是吳嗔送來的消息,他從千山出來後留在南境調查了一番巫蠱,眼下他傳信回來,預計下個月就來找他和顧瑾玉。
張等晴不時總摸摸他的腦袋,叨咕叨:“好好休養,病氣消消,等你好起來,我帶你去玩,離這是非地遠點。”
顧小燈點點頭,看向張等晴的眼神滿是孺慕:“哥,你不會忙嗎?”
他知道顧瑾玉和顧平瀚在是非地裡,張等晴也不例外。
張等晴正色:“你回來了,我最想忙活的就是讓你開心。”
顧小燈咳嗽起來,他的病好得慢,不耽誤他開心:“我也希望哥高高興興的。”
“哼。”張等晴捏他臉佯裝生氣,“高興什麼,白菜都給拱了!”
“我是豬。”
“你確定?那你去拱個彆的小白菜給我看看。”
顧小燈笑了好一會,嘿嘿問道:“哥,我有嫂子嗎?”
“哪有,都被神醫穀耽誤了。”張等晴指自己的臉,“你看哥這包青天一樣的臉,直接阻斷桃花運,大好青春都交付江湖了。”
顧小燈放聲讚美:“你這分明是清天明月大帥臉,正是意氣風發英雄時,有的是人喜歡你。”
張等晴樂了一陣:“馬屁精。”
顧小燈瞅了他一會:“哥,你和世子哥關係好嗎?”
“一般。”張等晴眼裡閃過波動,有些不自然,“我很久沒聽過彆人叫他世子了。他哪門的世子,顧氏的王位早讓顧瑾玉摘了,他哪裡還是當初那個萬眾矚目的世子,早不是了。”
他摸摸顧小燈的頭:“我的小燈,被歲月留在原地了。”
“順其自然就是。”顧小燈心寬,伸手拍拍倚靠著的床板,“哥,這是平瀚哥特意留給你的房間嗎?屋裡的東西都是頂頂好的,和顧家人節儉樸實的習慣大相反,跟蘇家不遑多讓了。”
張等晴的關注點在他最後一句,心裡多想了不少,他這弟弟當初必然與姓蘇的交從甚密,才下意識就以蘇氏榮華為比較標準,想他病情難以好轉,焉知不是因為那日聽得了蘇明雅的死訊,鬱結難消。
“哥?你想什麼嘞,一臉沉痛。”
張等晴回神:“在想顧平瀚定是離了顧家太久?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習慣大變樣了。”
顧小燈忍住了笑聲,好奇心湧起,問起了他和顧平瀚這些年的交際和相處。
“煩。”
張等晴一言以蔽之。
他帶著微妙且多變的神色談起這麼個甩不開的人,他們兩人這些年的交集幾乎便是西南江湖變化的縮影。
“我最煩的是他二年前沾上了煙癮,很煩,能治,但是相當之煩。在那之前,顧平瀚這個人我就看不順眼,在那之後更是……無法直視。”
張等晴說著揉揉眉心,腦袋上好像飄著一塊旋轉個不停的烏雲,可見陰影不淺。
“那一年也是千機樓急劇擴張的時候,那邪派推出一個年幼的新藥人,號稱聖子,解決了臨川下遊十幾個山村的鼠疫,把那些村民教化成忠貞不二的信眾。”
顧小燈臉上的梨渦一瞬消失,臉色變得蒼白。
張等晴立即警覺:“小燈,怎麼了?”
顧小燈發白的手抓住了床板,使勁搖了搖它,像是確認牢固:“沒什麼,就是、就是之前在千山裡,我好像記起了一些七歲前的記憶。”
張等晴的臉也蒼白了,失神片刻才問他:“那你,能記起那時候的爹和我嗎?”
顧小燈搖頭,張等晴便問他是否想知道,他仍是搖頭:“……無非是煉製成藥人的過程和細節。當初爹帶著我們東躲西藏,無非也是在躲他們。哥,那新藥人有多年幼?”
“很小。據見過的狂熱信眾說,聖子是聖童,隻怕……比你當年還小。”
顧小燈愈發感到瘮人,腦海裡下起一場幻覺中的血雨,骨頭縫裡都覺得冷,身體又發著低燒,一時渾身哆嗦,發梢亦在抖。
沒過多久,他的低燒成了高燒,昏沉蜷在被窩裡,眼皮上淌過一滴熱汗,夢裡就覺有一缸血水的恐懼。
他被零星的記憶魘住了。
恍惚永遠徘徊在稚齡,他的身體不是人身,而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水。
他的水流出去,其他的水又流進來。
顧小燈冷汗潺潺,夢裡不知道溺了多久,腦海深處的另一股記憶掙紮著脫穎而出——隆冬十二月的白湧山,風雪馬蹄,嚎啕不絕。
野獸一樣的哭聲在那天晚上響了一夜。
顧小燈心神劇震,猝然鑽出了血水,一睜開眼睛,就看到顧瑾玉的臉。
顧小燈迷糊地看著他,口齒卻意外地清晰:“顧瑾玉,你帶我離開白湧山的那夜哭得好吵啊……吵得我沒辦法,隻好醒過來哄你了。”
顧瑾玉雙眼瞳孔血紅,隨之而來的是瘋瘋癲癲的猛烈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