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2 / 2)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17501 字 2個月前

但還沒說出來,蘇明雅就輕笑道:“不過,我說的世家小孩,他們大多是身體小孩,心誌可就不是了。”

咿!顧小燈打了個寒顫,頓時杜絕了小孩那桌的提議:“好吧,那我跟著你好了,就去看個熱鬨,你要是早退,一並帶我走就好啦。”

“乖。”蘇明雅低頭慢慢地親他。

翌日,顧小燈興衝衝地一大早起來,懶腰都伸得格外有勁。

這次去瞧親姊的生辰宴,他就當是圓了去年的遺憾。

蘇明雅的仆從手巧地給他易容,一番折騰完畢,顧小燈去照鏡子,迭聲叫著“好好好”。

鏡子裡的他五官都被巧妙地改動了,最好的是膚色半黑,顧小燈已經很久沒見到被曬成健康小麥色的自己了,現在他反倒覺得易過容後的這個“假自己”才是“真自己”。

蘇明雅換好衣冠來看他,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招他到身邊來捏了一通臉,輕撫著他的耳珠,故作訝然地嚇他:“不掉色,這易容要是洗不掉怎麼辦?”

顧小燈狂喜:“還有這等好事!?”

蘇明雅:“……”

他總是理解不了顧小燈的神奇腦回路,雖然他本就不需要理解。

顧小燈假裝成他的小書童,頂著易容自在得想飛起來,走在路上時總忍不住笑,蘇明雅回過幾l次頭,每次都見他眉飛色舞,既感無奈,又覺欣然。

顧如慧的生辰宴將從晌午持續到入夜,期間都是長洛高門中老老少少的交際,確實不好玩,沒有半分慶生的喜慶,空有客套作態的交際。

顧小燈沒有見到顧家人,顧琰和安若儀大抵是在彆處,他跟著蘇明雅轉悠了兩處廳堂,就聽到了幾l十個年輕人來和蘇明雅搭話,相當枯燥乏味,愣是澆滅了顧小燈

的精神抖擻。

他想到五月十五,顧瑾玉的生辰——也即他的生辰◣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也許也是這樣過的。

很快到了晌午,來赴宴的客人都有安排好的位置,蘇明雅在一桌不到八個人的席麵,同桌的都是老熟人了。

顧小燈作為書童自然隻能退在不遠處站著,但這不妨礙他悄悄觀察眾人,豎起耳朵聽東聽西。

其間有些人仿佛許久不見,恍若隔世一樣。

他看到換下學子白衣穿上繁複華服的葛東晨、關雲霽和一個玄衣大少年坐在一塊,關雲霽指間正飛速轉著一束閃閃的銀光,等他指尖停下來,顧小燈才愕然發現那銀光居然是一柄細細的蝶翼刀。

顧小燈不知道那刀是不是沒開刃,他希望沒開,不然關雲霽方才那麼玩,他擔心他一不留神就把指頭削掉了。

誰知關雲霽轉完,便用那蝶翼刀挑起桌上一串晶瑩的葡萄,取來呈給身旁的大少年。

那刀是開過刃,且頗鋒利的。

顧小燈小小地吸了口氣,心驚肉跳,十指莫名感覺到幻痛,對關雲霽那耍刀功夫又佩服又擔心。

很快他又納悶起來,坐關雲霽身邊的人是個什麼身份,才能讓平日眼高於頂的關大少爺低眉順眼地陪話,還耍小刀表演。

葛東晨也在,那大少年撥轉著酒杯也和他說話:“小晨,恩師近來可好?哪天他若得空,不妨再指點指點我的劍術。”

葛東晨笑笑,主動斟酒一敬,吊兒郎當的分寸拿捏得恰好:“東晨多謝殿下關心,您知道的,我父親成天紮在三大軍營裡,忙得連我這個親生兒子都放著散養,縱然是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忙不忙,長洛要是列舉個不孝子的野榜,頭一個怕就是我了。”

笑聲傳來,顧小燈瞳孔一縮,心中頓時燃起一股有名火。

他知道那大少年是誰了。

二殿下,關貴妃所出的二皇子,差一點就和顧如慧締結婚約的高鳴乾。

顧小燈和他唯一有的關聯,便是因為這個高家皇嗣,去年今天,他的義兄張等晴一夜之間被趕出了顧家,送到近千裡之外的地方參軍。

顧小燈的十指都蜷了起來。

這時本場生辰宴的主人顧如慧來了,她穿著一身光明砂色的羅裙,顏色是極明豔的,氣質是極清冷的,正因反差才格外有特殊韻味。

那二皇子高鳴乾見她來便主動起身走去,因個子高,便低頭笑著和她說話。

顧小燈正惱火不已,抬眼望過去時,卻突兀地和新到場的人對上視線。

顧瑾玉仍是穿著朱墨色的暗紋華衣,頭發長一些了,身邊有一個穿男式玄色武服的少女,看起來也不過十幾l歲,俊眉修目,身上自有一股貴氣。

顧瑾玉幽深的眼神穿過浮華,一瞬擊過來,顧小燈像遭雷電劈了一記似的,疑心自己的易容被他一眼看穿了,但是不該啊?蘇家人的易容水平厲害得很,一路過來他見到好些書院的熟人,就沒人發現他的。

經由顧瑾玉的打岔,顧小燈心裡的波

瀾平複了不少,暗自氣呼呼,但豎直耳朵,好奇地聽著那一桌人的八卦。

沒聽多久,他就捋清那一桌人的親疏遠近,顧如慧和高鳴乾不必再提,顧瑾玉身邊的少女是當今三皇女,出宮來湊熱鬨的。

顧瑾玉是皇太女伴讀,同時受三皇女喜歡;關雲霽是二皇子的表弟;蘇明雅的貴妃長姐在宮中有一女兒,是以蘇明雅是四皇女的小舅子;葛東晨倒是和皇室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他親爹曾是三位皇嗣的劍術老師。

一句話總結,除了病美人手無縛雞之力,其他的通通不是省油的燈。

顧小燈聽得出來,他的病美人公子在席麵上遭孤立了,除了顧二姐關切過首尾以儘地主之誼、三皇女熱切問過幾l句之外,其他的四人都不搭理蘇明雅。

好在蘇明雅本就不用受氣,客氣祝賀過顧如慧,用幾l口午膳之後便以病為借口走了。

顧小燈自然跟著離開,轉身時還覺得後背上有一道陰鬱目光,他直覺是顧瑾玉的視線。

待離開了宴會,蘇明雅招他到身邊來:“小飯桶餓不餓?”

顧小燈被他喚笑了:“公子不要信口雌黃,我怎麼變飯桶了?”

蘇明雅撫過他梨渦:“方才在桌麵上,我都聽見你肚子唱歌的聲音了。”

顧小燈自己都沒察覺到,茫然地戳戳自己的扁肚肚:“真的啊?”

蘇明雅笑了起來,牽過他的手輕咳著回竹院去:“不光聽見你的肚子唱空城計,我還感覺到你不開心,怎麼,是對顧二姐的生辰宴感到失望麼?”

顧小燈頓了頓,哼了一聲,隻說一件:“我是覺得除了兩個溫柔姑娘家,其他四個好像合起來孤立你,我們蘇公子受氣,我也跟著鬨挺。”

“二皇子不提……”蘇明雅扣住顧小燈五指悶笑,“其他三個,時至今日,你仍不知道他們為何對我態度急轉直下嗎?”

顧小燈有些呆:“我不知道啊?瑾玉可能還說得過去,另外兩位大少爺我真的納悶……而且我感覺得到!蘇公子你好像對被他們孤立這事挺開心的,我不明白。”

蘇明雅吊了他胃口,卻又不給他解答,顧小燈又奈他沒辦法,隻好回到竹院洗去易容後化不解為食欲,哢哢一頓炫飯。

蘇明雅心情不錯,中途親自溫了半壺酒,他不能喝,顧小燈不會拒絕他,到底還是悶了一杯。一杯破禁之後便是又一杯,顧小燈本來就是個憋不住氣的,不一會兒就握緊拳頭乓乓乓地捶桌了。

“我哥!”顧小燈嗚嗚嗷嗷,“我等晴哥!去年此時,離開我了!啊啊啊氣煞我!”

他擼起酒壺一口悶了。

蘇明雅本就是看他一肚子不悅的河豚樣,才喂他兩杯酒倒苦水,沒想到平日裡總能傻樂的顧小燈莫名爆發,待他奪下酒壺,顧小燈已經悶完了,搖頭晃腦地噙著眼淚,小孩似地直呼“晴天哥”。

“哭成這模樣……”蘇明雅揮退下人,把他攬過來哄,哄不到幾l句便低頭親,自知趁火打劫也不過如此了,偏生就是忍不住,

見顧小燈哭愈發想往深處親去。

正吻得舒心之時,下人在外麵稟報顧瑾玉過來了,聲稱是顧家家宴叫上了“顧山卿”,特意來帶顧小燈走。

這借口挑不出刺。

蘇明雅也不去挑,隻低頭往顧小燈耳邊輕笑:“你那位好兄弟來搶你了,讓他等會好不好?”

顧小燈對藥絕緣,對酒不行,迷迷糊糊地貼著他,隻不時哽咽著嘀咕他哥。

*

顧瑾玉等了一刻鐘,才步入竹院去接人,一進堂屋,便見刺眼的一幕。

顧小燈紅著眼睛睡著了,抱著冬被似的扒拉在蘇明雅臂彎裡。

“抱歉,山卿今天心情鬱鬱,貪杯之後醉下了。”蘇明雅作勢扒開他,顧小燈睡得迷瞪,夢裡把他當成了義兄,哪裡肯鬆手,黏糊糊地隻顧抓緊人。

顧瑾玉揚起禮貌的微笑:“無妨,我先帶他回西昌園。”

他上前來拎住顧小燈後頸,輕易又輕飄地把顧小燈“剝”下來,顧小燈一到他懷中又把他當做了義兄,一點也不挑地黏上了顧瑾玉。

顧瑾玉直截了當地把顧小燈打橫抱起來,蘇明雅隻覺像是看到一匹大狼狗叼起一隻小狗。

顧瑾玉輕鬆得就像抱一個小孩,低頭看了眼貼在心口的顧小燈,隨即抬眼朝蘇明雅禮貌輕笑:“蘇四,多謝你照顧我們家山卿,我帶他回去了。”

蘇明雅也揚起慣性的輕笑:“顧四,你我兩家何等情分,何必客氣。”

兩人寒暄客氣罷,顧瑾玉抱著人轉身,一轉身,兩人臉上的笑意都消失乾淨,冷意噴薄。

顧瑾玉陰森森地抱著顧小燈出了竹院,剛邁出門檻,顧小燈便醺醺然地打起了小小的呼嚕,咂吧咂吧嘴,顧瑾玉的陰鬱便被咂走了。

一路沉默,顧瑾玉帶他回東林苑的院落,他不時低頭注視顯然哭過的顧小燈,走到半路時就連花燼也從半空中飛下來,停在他肩膀上,一人一鷹一起看他。

顧瑾玉慢慢走著,慢慢注視著,也慢慢掂量著。

反複掂量。

先前他想當顧小燈最信賴、最倚仗的人,以便將來能最好地利用他,這一點算是做到了。但他沒想到顧小燈的感情豐富得沒有人能參考,他在依賴之上,還有一味要命的“喜歡”。

顧瑾玉不知道“喜歡”為何物,至少在顧小燈出現之前體悟不到。

他感情淡漠得像根木樁,顧家把他從外到內規訓得妥帖,他沒有什麼懼怕之物,也沒有什麼中意之物,像顧平瀚、像顧琰。

說得動聽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然而剖開自己的心魂說句實話,不過就是麻木了。

天曉得他在得知自己不是顧家第四子時有多混亂,各種感情岩漿爆發似的衝出地表,把他衝刷得隻想求個解脫。

那時他想,顧小燈這個真公子為什麼不早點來。他想把永遠讀不完的書卷、練不完的武術、關不完的黑暗、忍不完的齷齪、做不完的夢魘、塞不完的父輩意誌通通還給真公子。

這個假公子理應回到江湖去,回到一窮二白也好、一無所有也罷的泥土裡。

然而顧小燈認親認得這麼晚,晚得令人絕望,顧瑾玉成了板上釘釘的“顧瑾玉”。

顧瑾玉頭一次那麼恨自己的努力,倘若他不是日以繼夜地努力修習,那麼他不會那麼快獲得參選皇嗣伴讀的資格,那麼他也許就能以深宅大院裡的假公子身份等到真公子的回歸,那麼他此刻也許已經回到江湖去了。

他為了儘快逃出顧家而拚命努力,在初步把半隻腳邁出顧家、半隻腳踏進皇宮,進退都不得出的時候,顧小燈來了。

他是那麼地怨恨遲到了的顧小燈。

更怨恨的是,顧小燈居然能真心不怨恨他。

在顧小燈眼裡,榮華富貴如殘羹,權勢地位如剩飯,幸福與自由、被愛與去愛才是他的主食。

顧瑾玉當真是要恨瘋了這樣單純的顧小燈。

他想象不到顧小燈的過往得是多麼的健康自由,才能把他養得這樣曠達快樂。

顧瑾玉恨得想把他拽下來,讓他從明媚的陽光中滾出來,掉進這個巨大的世家天坑。

直到他第一次離開長洛,遠赴外州,去到了假想中的養育了顧小燈的自由江湖。他知道江湖也凶險了——不管廟堂與江湖,人世都是凶險的。

顧平瀚若是不搞砸自己的秋考,那他現在本該留在長洛述職,先進翰林院,做兩年學士,斟酌著定下一門好親事,就像安震文那樣,而後步步向上,花個十年八載,抓住機會位極人臣。

如此二三十年,大夢一生,夢裡不知是否能算夙願以償。

顧瑾玉原本也走這樣的路。

知道自己有另一重身份後,他試著逃了一逃,在策馬奔逃失敗之時、在被追兵追上削去一半發冠時,大夢一般想到了天降的奇奇怪怪的顧小燈。

顧小燈連適應束縛都帶著一股熱烈的明媚。這裡有無數見不得光的人憎惡、嫌棄他的單純快樂,無數人就是想看他墮入麻木,和人世同化,也變得惡毒陰暗。

但直到現在,顧小燈仍舊明快輕盈。

顧瑾玉不再恨顧小燈。他隻是在尚未愛上顧小燈的時候就已經把他當成了理想。

理想高潔,欲|望赤|裸。

他就這麼注視著他,從天銘十二年注視到天銘十七年。

從迷茫的高潔一步步到清晰的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