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2 / 2)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12809 字 3個月前

這一下力氣不小,顧小燈一時不慎被拱得倒仰,撞著床頭板便滑進了被窩裡,既感到驚訝,又覺得好笑。

奉恩和奉歡卻是繃緊地把小配拽得離他遠一點:“公子,還是先讓小配下去吧,待你好了,想與它賽跑都不遲。”

顧小燈還想再摸一會小配,開口卻是連續兩個噴嚏,隻好有心無力地揉揉鼻子:“那好吧,我也得適應適應它,小配變得忒大隻了。”

奉歡趕緊匆匆地把大狗往外拽,小配一步二回頭,明明是張狗臉,黑豆似的狗眼睛卻露出類人的神色,泫然欲泣的深邃。

顧小燈縮回被窩裡看它出門去,伸著一隻手朝它揮揮,它那垂到地麵的尾巴尖才翹起來,配合著跳過門檻。

然後顧小燈就聽到小配咿咿嗚嗚的吠叫,聽起來像是耳朵被揪住教訓了。

顧小燈有些急,扒著床沿往外小喊:“奉歡,你不是在打小配吧!”

吠叫聲低下去,奉歡窘迫地露出個腦袋,靠著門邊道歉:“沒有沒有,公子放心吧。”

“哦哦。”顧小燈又團回被窩裡,抱著柔軟暖和的大杯子眯縫眼,奉恩緊跟著換下他額頭的巾子,又往爐裡多添了炭。因為知道他不喜一個人,便故作放鬆地守在他床邊。

顧小燈眼皮燒得泛紅,下巴都縮進錦被裡,露在外頭的鼻尖聳聳,又發現了一點小細節:“奉恩,屋子裡燒過什麼木頭麼?我好像聞到一點木屑味。”

奉恩停頓一瞬,沒想好怎麼解釋:“可能是……燒炭的底味,用料不夠好,才讓公子感覺刺鼻了。公子嗅覺還是這麼靈敏,香爐都點著,你還能聞出其他雜味。”

顧小燈團緊被子,側臉不住蹭著枕頭:“沒有,就是覺得此刻能躺在這裡好不真實,我都

怕我現在是在夢裡。奉恩,要不你用力捏一下我的臉?疼了我就知道是真的了。”

奉恩心道我怎麼敢,顧家的主子此刻就在門外狗狗祟祟、虎視眈眈,我哪裡敢造次。

顧小燈無知無覺地說著話,途中點醒了自己,埋在被窩裡用力掐了自己的腰身,登時疼得直抽氣。

奉恩也慌:“我還沒碰公子,公子哪裡不舒服麼?”

“肚子酸……”顧小燈哎呦著叫喚起來,皺著眉想扒開被子,“我看看怎麼個情況。”

顧小燈哼哼唧唧地想鑽出被窩,這時奉歡又從屋外探進個腦袋來:“公子不用看!是淤青,藥已經敷上了,你彆扒,扒開被子受涼了就不好了。”

顧小燈聽話地窩回去,長長的睫毛抖了抖:“是你們幫我敷的嗎?”

奉歡僵了僵,顧小燈眼裡閃過苦惱:“不會是顧瑾玉吧?”

屋裡屋外登時一片死寂。

顧小燈臉色癟了,懨懨地提起被子蓋過腦袋,躲進去悶悶地說話:“你們說是他帶我回來的,那他人現在在顧家麼?我正好有很多話想問他,他要是還忙,那就算了。”

奉恩看奉歡,奉歡扭頭小心地看屋外,躲在陰影裡的某人半跪在地上捂住小配,僵化著,不知道怎麼該不該衝到床前去。

奉歡見狀便朝奉恩使了個眼色,兩人默契地主動當起傳聲筒。

奉恩低頭問蜷在被子裡的顧小燈:“公子想問些什麼呢?不如先與我們說幾聲,或許我們也能解答一二。”

被窩裡的包子又把自己蜷得更緊,鼓成了更圓滾的一團:“我……真的不會再到高鳴乾那裡去?”

“當然不會。”奉恩斬釘截鐵,“您安全了,往後更是。”

“顧瑾玉保我的?”

“呃,是的。”

“他會因此承擔什麼後果,付出什麼代價嗎?”

屋外陰影裡,顧瑾玉聽到這句話,心臟瘋狂地鼓噪起來。

他好關心我。

好疼我。

接收到眼色的奉恩委婉地轉達:“也許有,您是關心四公子嗎?”

圓滾的被窩裡傳出小小的捶床聲,聲音斷斷續續:“我是想著,能不欠他就不欠,他是混賬東西,虧欠混賬,叫人生氣。”

豎著耳朵的顧瑾玉一動不動,木愣愣地半跪著,起不來了。

“算了,還是不找他了。”

他聽到裡屋裡傳來顧小燈輕聲的歎息。

“我既不想欠他,也真不想見他。”

*

顧小燈一旦生病就好得慢,此次外傷倒也罷了,但墜水泡了不短時間,風寒病得不輕,遑論還有頗受打擊的心病,便足不出戶、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學舍裡養了十天。

奉恩和奉歡都強忍著不過分注視他——世間竟有非神非鬼的奇事如此,有人一夜之間橫跨七年歲月,一切分毫不改,落後於歲月,又領先於宿命。

七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足以滄海桑田

,但足以改天換地。

這七年裡的顧家由舊到新再到舊,所有人都習慣了與顧琰在位時截然相反的日子,但在顧小燈昏迷的那二天裡,顧家內部迅速調整,硬生生把日子扭轉成了天銘十七年之前的高壓模樣。

因這顧家的主人,那個在二天裡瘋瘋癲癲的定北王說:“他很害怕。不要在他病沒好的節骨眼嚇到他。”

於是眾人圍繞著東林苑連夜連軸轉起來,被歲月磨礪了七年的故人們努力把自己變回當初的年輕模樣和神情,原本憂心忡忡地擔心自己變成熟的身軀裝不好年輕樣,但很快,奉恩祝彌等人互相審視,發現這並不難。

顧琰在位時,顧家上空便像飄著皚皚陰雲,求生於烏雲密布下的人們皮囊年輕,神情蒼老,相由心生,多數人就會過分地顯老。

七年前的滄桑精神,正好與七年後的身體麵容相抵。

除了顧瑾玉,塊頭大了一圈還能用和小配接近的借口糊弄,但氣質著實是與當年不同,以顧小燈的敏銳,隻怕一眼就能瞅出不對。

顧小燈回來的消息被嚴密地封鎖在顧家之中,就是顧家內部,知道此事的也鮮少。

顧瑾玉封鎖一切,像是如來翻手用五指蓋住齊天大聖,他既是在保護顧小燈,也未嘗不是在死死地藏住他。

和一頭護食的野狗沒什麼兩樣。

顧小燈並不知道自己成了野狗眼中失而複得的寶藏,每天隻是努力讓自己變得比昨天好轉一點,好早日出門逛逛,他實在不喜歡監|禁似的生活。

但這回病得確實不輕,腳丫子一下地,走不了一會就頭暈腦脹、盜汗濕衣,剛醒來時隻是發燒,隔天便鼻塞咳嗽,稍微咳得厲害點便是生理性眼淚直飆,自有記憶以來的十年,這是他第一次發覺作為一個藥人,病起來是有多難受。

顧小燈每天昏睡的時間便久了一些,時不時還會做些噩夢,夢見還在白湧山飛奔,到處是人馬和池塘;不時夢見葛東晨和關雲霽兩人一起圍著他,耍流氓地上下其手;還夢到蘇明雅在摘星樓上,一把將他推下明燭間。

中間也夢見過顧瑾玉,比之以上諸王八還要瘮人。

他夢見顧瑾玉在白湧山變成一隻野獸,雖然是他馱著他離開的險境,但野獸到底是野獸,顧瑾玉在馱他回顧家的路上,一邊走一邊回頭啃他的皮肉。

啃著啃著,回到顧家,顧小燈就剩骨架了。

顧小燈越睡越精神不濟,連他自己都無奈,和奉恩聊天時不住搖頭:“我應該一天天好轉的,不靠藥物,也靠不上,我應該能靠自愈逐漸康複的,可我……噯,真沒想到,我有一天也會因為心病拖累身體的自愈。”

奉恩接不上話,隻能小心地問他:“那公子現在還害怕嗎?”

顧小燈點點頭,不好意思地捏捏不戴耳珠的耳垂:“還是有點怕誒。有時候冷不丁的,總覺得好像被誰盯著,讓我瘮得慌。”

唯一能讓他開心些的就是小配,後幾天裡,奉恩和奉歡就嚴陣以待地牽著小配來陪他,顧小燈的笑

意肉眼可見地多了不少,最喜歡摸著小配的腦袋和它互相汪汪叫,隻是心裡總覺得有奇怪之處,比如小配的皮毛沒有以前那麼光滑油亮,還總是戴著止咬器。

他感覺出奉恩等人瞞著什麼事,體貼地不予追問,心裡覺得人事暫且不提,狗事應該不需要欺瞞,真以為給小配戴止咬器是以防它的舔舐。

十二月二十這天,他提了個理由接連支開了奉恩和奉歡,隻是短暫的一小會,他上手解開小配的止咬器,心想無須箍著小狗,舔就讓它舔。

誰知道小配一張開嘴伸出舌頭,顧小燈就看出了不對勁。

他一手掰著狗頭,一手小心地伸進小配口中檢查它的牙。

小配不僅有好幾顆鬆動的牙齒,還有掉牙的。

顧小燈原先還笑著想,這狗長這麼大塊了還在換牙,緊接著便想到小配是換過一次牙的。

它更像是……老到掉牙了。

顧小燈被這一閃而過的念頭震住,連忙抓住小配嘿嘿傻笑的狗腦袋迭聲追問:“乖崽子,你能不能聽懂一點點我的話?來你告訴我,你幾歲了?”

小配的確通人性,不用顧小燈問第二遍,甩著尾巴便嘿嘿汪起來。

但它剛汪到第二聲,裡屋的門就被一隻慌張的大手推開了。

顧小燈抬頭看去,看到半邊門扉裡,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顧瑾玉。

小配夾在他們兩人中間,興奮地來回跺爪子,尾巴螺旋似的不住搖。

它一共汪了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