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玉淚失禁似的鬆手,真要潛回池底去,顧小燈一把抓住他,扯住他的衣領,吃力地把他拽到岸邊:“你什麼意思?你想用你的生死來威脅我嗎?你這卑鄙的崽種!”
顧瑾玉魔怔道:“不是的,我死了,你眼前就能清淨了。”
顧小燈氣得倒仰,揪著他的衣領把他前後搖晃起來:“我又沒恨你到那等地步!你這人怎麼還這麼不愛惜自己?小時候就跳水,如今都已是個老男人了,還想跳!我不要你就不要了,這又不值得你去死,你身後那麼多責任,身前還有那麼多無限風光,哪一點不值得你留戀?”
顧瑾玉滿腦子隻聽進去了一句:“我老了……你嫌棄我老了……”
顧小燈:“……”
顧瑾玉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睜著混沌悲哀的眼睛看著顧小燈,分外無助:“我沒有。”
顧小燈都要被他氣笑了。
“我多想永遠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顧瑾玉哽咽,語速驟然變快,顯然接下來要說的這一番話,他在這七年裡、在這口池塘裡、在心海腦中演練過了無數次。
“當夜我要是不急功近利,我要是沒有在白湧山上布陷阱,我要是按著原計劃到營帳中來守衛,我就能
在那群混賬欺負你前出手。蘇明雅把你送出去的機會都沒有,葛東晨和關雲霽不能挨到你身邊,高鳴乾不能抬膝把你的小腹壓出淤青,嶽遜誌不能在營帳中肆意輕辱你,這群人不能把你逼到這裡來——是我自負又無能,是我一手把你推到這裡來,是我自己弄丟了我們同年生的羈絆。”
“你沒有來到顧家的前十二年裡,我過也就那麼過了,你在顧家的那五年裡,我幸福卻不自知,等你消失了的這七年裡,我才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支撐我苟活到現在的所有理由,就是高鳴世告訴我有一天你會回來,我就盼望著你回來,我想你對我說話,對我笑,我好想你。”
他低頭用下頜蹭顧小燈抓著他衣領的手,眼淚稀裡嘩啦地砸落在水麵上:“我好想你啊……七年那麼長,我卻隻夢到你兩回,在北境瀕死時才能夢到你在我身邊憐惜地看我,我明明連幻覺都能控製了,卻控製不了夢境,我想見你想瘋了……”
顧小燈心中一片驚濤駭浪,震驚到臉上反而擠不出表情了,隻是他向來容易共情到周遭人的情緒,此時他竟然有撕心裂肺的哀嚎衝動。
那是顧瑾玉克製後的噴薄情緒。
顧小燈揣著狂瀾聽驚濤拍岸,一浪更比一浪猛烈,撞上礁石,浪花碎得四分五裂。
顧瑾玉最後瘋瘋癲癲地說:“我老了,可我還想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從來沒有在他麵前說過這麼多的話,句句不提他喜歡他,卻又句句都是這意思。
顧小燈指尖直抖,末了隻得強撐鎮定地鬆開懷裡的虎頭帽,騰出手去拍他腦袋:“沒想到有朝一日,你的廢話竟比我還多!叫你起來就趕快起來,不然我也下去遊一圈,看看能不能兩眼一閉再到七年後去,省得看你在這裡哭哭啼啼地尋死覓活。”
顧瑾玉當即扒著岸邊爬上來,落湯雞一般,從頭到腳濕漉漉的,偏生身形又高大,與萎靡不振的氣質形成了偌大的反差,像個僵硬的傀儡,遲鈍地等待顧小燈發號施令。
顧小燈掏出懷裡皺巴巴的虎頭帽,一邊試圖捋平帽子上的皺痕,一邊嘀嘀咕咕地轉身走:“我好不容易買的合適帽子,都被我捏成麻花了。”
顧瑾玉杵在原地默默地掉眼淚。
顧小燈走出一段路,沒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猛然一轉頭,長發在風中四散,氣得眉目愈發生氣勃勃,綺麗又璀璨:“你在那裡乾什麼呀?都成滴水的樹杈了,難道要等著春風把你風乾嗎?還不快回去換身衣服,賣什麼慘呢你!”
顧瑾玉神誌不甚清地抬頭,神情依舊帶著茫然,身體比腦子先行,木偶似的追了上來。
顧小燈氣乎乎地拍打手裡的虎頭帽,看也不看他,在前頭快步走,顧瑾玉亦步亦趨地緊追上來,看到顧小燈的長發在眼前隨風飄蕩,癡癡怔怔地便伸出手去勾住一段發梢。
豈料顧小燈忽然加快速度,顧瑾玉指腹一緊,扯痛到他了。
他又驚惶起來,眼前人迅速轉過頭來,右手套在虎頭帽裡,軟乎溫熱地給了他胸膛一拳:“又發什麼瘋?我不是在你跟前嗎?”
顧瑾玉身體輕輕一晃,心頭的滾熱湧到眼底,視線模糊,天地清明。
顧小燈氣咻咻地罵他:“麻煩精!”
顧瑾玉含著淚不住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