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麼?”
“你喂我,我便喝。”
當初在冬狩的營帳中,蘇明雅把一口兌了離魂湯的烈酒渡給顧小燈,如今他也有樣學樣,渡還給了蘇明雅。
就這麼一口酒,蘇明雅昏死了兩天。
顧小燈見到了蘇三蘇明韶,這位長洛女官中少見的女將長得也和蘇明雅大不相同,高挑英氣,氣勢凜然。
她帶著一群醫師蜂擁而至,腰間還掛著滴血的劍,滿臉的焦頭爛額和怒不可遏,一趕到偽竹院便想拔劍殺了他,又在看見蘇明雅的情狀時生生歪了劍鋒。
蘇明雅背靠床欄,從身後抱著顧小燈,低頭埋在他肩頸處,已經昏死過去。
蘇三恨鐵不成鋼地丟了劍,轉而怒氣衝天地上來扯開蘇明雅抓著顧小燈的手。
顧小燈神情半明半暗,走到這一步就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他的唇角被咬破一點,說話時有些疼:“蘇三小姐,我想和你商議一下,我能替你們治好蘇明雅,隻要你們能放我——”
“走”字還沒說完,蘇三就一把將他抓起來丟給緊隨而來的蘇小鳶:“把他關住!他若膽敢再提一個走,就把他的嘴縫上,敢跑就折斷腿骨!”
蘇三看向他的眼裡燒著火:“我四弟的命既然在你手上,你就給我握好,想走?絕無可能!”
顧小燈心中一涼,就被蘇小鳶捂著嘴連拖帶抱地帶出來。
趁著周遭一切短暫地陷入混亂,蘇小鳶將在把他關進一個籠子前附耳:“外麵有人在找你,不要怕,你保全好自己,一定能離開這裡重見天日。”
顧小燈被推進鋪滿絨毯的大籠子裡,蘇明雅昏迷了多久,他就被關了多久,他數次試圖朝周圍看守他的人說話,反複陳述能給蘇明雅康健,以換他的自由,但無人肯聽,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隻是腦海裡回蕩著蘇小鳶另一句話,他心中便有了底氣。
不管誰在找他,是誰都好。
他快要受不了了,快要被不見天日的糾纏拖入深淵裡了。
兩天後的深夜,顧小燈正不太舒服地蜷縮在毛毯裡睡覺,迷迷糊糊間就被一雙微冷的手掐醒了。
他一睜開眼,就看到蘇明雅幾無血色的臉。
顧小燈又驚又堵:“你醒了?”
蘇明雅跪坐在他麵前,冰冷的雙手捧起他的臉,不知是從鬼門關回來之後神智不清,還是心中執念烈烈燃燒,神情尤為瘋魔:“小燈,你曾經飼我藥血,我已經在這幾年裡放儘了,我喂給你的那一盞酒,你也還給了我,我們之間有的前塵舊帳,合該過去了……”
他一廂情願地定奪了他們的恩怨兩消:“你該解氣,該聽我的話了,不許說離開我,想都不許想,知道嗎?你想去外麵可以,我帶你去,你身邊必須有我,明白嗎?”
顧小燈拿蘇明雅的安危做解脫的籌碼,對方卻是拿自己的命換自洽。
“不。”顧小燈推開他的手,無法認同他的
強盜思維,“不行!”
蘇明雅悶咳著捏捏他的耳垂:“我們兩清了,就該繼續如昨……或者重新開始。?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顧小燈強忍的悲憤破了一個小口,牙齒咯咯發抖:“我還欠你什麼了?欠就欠吧,我不還了;你還欠我什麼,我也不討。兩清還是兩虧欠都無所謂,有所謂的是我們結束了——蘇明雅,我們過去一筆勾銷,未來兩不相乾,你放我走,你做你的人上人,我做我的江湖客,我們就該善始善終!”
他鼓足勇氣奮力推開他,連滾帶爬地想跑出這金造玉鑲的牢籠,身後蘇明雅靠著籠子的金欄嘶聲:“按住他!”
話音一落,便有悄無聲息的暗衛上前來抓住顧小燈往回拖,許是害怕他再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刺激了家主,他們直接用綢緞堵住了他的嘴巴。
顧小燈嗚嗚掙紮著,忽然聽得有令人牙酸的鎖鏈聲作響,睜大眼一看,卻是見到蘇明雅一邊悶咳著,一邊在他手腳的銀鈴鐐銬上穿上四段細細的冷鐵鎖鏈。
他要將他拴在他的籠子裡。
蘇明雅在籠子裡抱他,一邊劇咳著,一邊混亂不堪地胡言亂語:“是你先到我身邊的,你在我身邊的那些年裡,和青樓娼|妓有什麼區彆?身體是賣給我的,感情,情緒,通通都是我買下來的,你先趕上來讓我嫖,事到如今能怪我嗎?你從頭到腳都是我的,每一寸都是我的,你不能離開我,不能離開我……”
顧小燈的嗚嗚聲停止了。
記憶中那個初見便念念不忘的少年郎到底化成了齏粉。
*
顧小燈在燈燭全滅的籠子裡昏昏沉沉地又過了幾日,周遭無人,他對時間的感知幾乎失去了界限,恍惚間以為回到了從前在顧家禁閉室的日子裡,那無望的黑暗比破皮敲骨的刑罰更折磨。
顧小燈隻能強迫自己睡覺,才不至於被無邊的黑暗逼得發瘋,夢中應有儘有,光明萬丈,不似一睜眼,就是死寂漆黑。
如此混沌地捱著,某一日顧小燈在夢中聽到呼喚,猛然一驚醒,一睜眼便看到刺眼的諸佛金像。
驟見光明讓顧小燈的眼睛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淚,他呻掙紮著想要起身,兩手之間的鎖鏈捆到了一起,難受得他眼淚掉得更多。
“彆哭。”
顧小燈咬著下唇彆過臉,不想看恍如隔世的蘇明雅,卻被抱著摁在了佛下的佛台,蘇明雅一身紅衣,顧小燈也在昏沉之中被換上了一身大紅華服——好像今日他們要在這裡隱秘地成親拜堂一樣。
蘇明雅的氣色在紅衣的襯托下顯得越發蒼白,眼神卻是清明的,不是那夜籠子裡的瘋魔。
“對不起。”他摁著顧小燈俯身,輕輕吻他唇珠,“可我喜歡你。”
顧小燈的眼淚止住,目光潮濕地看向他:“你說什麼?”
幾日沒說話,他的聲音便啞了。
蘇明雅含了一口溫熱的蜜水,低頭來渡進他口中,顧小燈喉嚨火燒一般,急切飲下後又聽見他輕聲的扭曲愛意。
“我喜歡你。”
顧小燈先前以為自己聽到這句話時會作嘔,那種惡心持續到現在,卻已變成了麻木。
他還能朝蘇明雅一笑:“可我不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