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1 / 2)

肉當然是要買的,但不可能現在就去。

達芬奇頭一次見到這樣如同藍水晶般的存在,眼看著海蒂把那些晶體小心地舀出來,伸手就想拿一枚看看成色。

“不要摸——有毒!”

海蒂下意識地拍開他的手,認真道:“先生,這個顏料拿去畫畫當然可以——但您在任何時間,最好都不要用手去碰它,更不能湊近了聞。”

硫酸銅吸入到一定劑量就會引發嘔吐,接觸的太多了甚至會造成更嚴重的中毒。

她本來是想做個手套或者口罩的,隻是暫時沒在家裡找到合適的料子,這才臨時將就著先做出些小樣。

“我們還得找些穩定劑……隻要加進去,它就永遠不會變色了。”她下意識地喃喃道:“用什麼呢,雞蛋清?”

“我去拿一些雞蛋回來?”達芬奇正欲動身,忽然想起了什麼:“兌進去一些油脂?”

“這隻能靠您了,先生。”

這些日子陪著達芬奇在領主宮的側教堂裡呆了許久,海蒂見識到了許多新鮮的事情。

她曾經在美術館裡聽到的許多講解,在真實而直接的重現,哪怕早就有了些印象,如今再次見到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西方的現代油畫,是用油脂、樹脂和多種材料糅合在一起的產物,繪畫時要由深及淺,等畫完之後過個兩三周還可以再上一層鬆節油,顏色鮮亮而富有感染力。

可在文藝複興時代,一切都才剛剛起步。

化學在煉金術師的手中悄然萌芽,畫家們並不知道樹脂的妙用,更不可能用到許多有機化學合成的近代顏料。

他們用的東西,叫蛋彩。

Egg Tempera.

當下能夠用來固定顏色的,隻有雞蛋。

所以海蒂每回和達芬奇一塊去乾活的時候,不光要幫他拿些黑麵包,還得帶著好些個雞蛋。

蛋清固色能力弱,便更多的用來調色後勾勒白皙的皮膚。

蛋黃固色能力強,便暈染華麗而又莊重的背景。

整個雞蛋打進碗裡,要挑去蛋胚,混入顏料,加入鬆節油或者橄欖油,整個過程如同一個廚子在做湯糊。

海蒂對這個配比不太了解,便趴在桌旁看達芬奇先生忙活。

天藍色的晶體被小心的篩選出來,拌入了蛋液與油脂,開始進行第一輪的攪勻。

她擁有一雙剔透的淺藍色眸子,長睫猶如鵲羽微微低垂,烏黑的長發微微卷曲,整個人的氣質也糅雜了具有東方色彩的古典。

達芬奇原本在低頭做顏料,無意間瞥了眼旁邊的她,沉默了幾秒,違心的沒有誇讚一句。

海蒂不知道他在打量自己,隻趴著看他鼓搗了一會兒,起身把坩堝裡所有析出的藍色晶體收集出來,挑了個小陶罐密封好。

隻要暴曬就可以保存很久,是個好東西。

蛋彩易乾,哪怕隻是用來試色,也應在製備好之後儘快使用。

由於顏料的特性,達芬奇匆匆端了顏料過去,臨時畫了幾筆。

油脂在碎粒上充分包裹,形成了不可見的一層油膜,牢牢地鎖住了水分,也降低了這種化學物質的揮發性。

他執筆作畫,隻在塗過石膏的木板上潦草地起了個稿,便開始繼續上色。

那猶如地中海般明亮遼遠的色彩,如同東風吹起的浪潮一般,一抹又一抹地躍入了畫中。

自淺及深,先明後暗,豬鬃毛刷快速地繪著十字形筆觸,讓顏料均勻地形成肌理。

海蒂端著柑橘汁站在旁邊,看著淡淡的半幅海洋暈染開來。

“拿熱水來。”

達芬奇洗乾淨了筆刷,又即興的取了其他的顏料,開始繪製遠處的人群。

竟是要畫摩西分開紅海時的那副情景。

埃及人的軍隊追著以色列人的子民,耶和華慈悲而又寬恕。

“——我願意提醒你們,我們的祖先都曾在雲柱下,都從海中走過,都曾在雲中和海中受了洗而歸於梅瑟。”

海蒂忽然想到了舊約中的這一句。

她垂眸看著畫麵不斷地被充盈,看著他是如何繪畫著自己先祖千年前的故事,心裡的感情頗有些複雜。

聖經的舊約,原本就是猶太人的故事,是以色列的建國史。

猶太教衍生出了基督與東正教,無數派係在後續的曆史中繼續盤根錯節的發展下去。

在基督教的視角中,是耶穌的十二門徒之一猶大,是猶太人將耶穌釘死在十字架上,兩族也因此而水火不容。

她注視著那分開的紅海,看著畫筆上無數被追逐的逃亡者,還有執杖疾行的摩西,連呼吸都靜了下來。

海蒂的上輩子,自二戰開始以後,就在美國改名換姓的逃匿了許久。

她流著希伯來人的血脈,一旦回到奧地利就極有可能落入納粹手中,最後恐怕會屍骨無存。

身世與家庭,終究成了不可說的秘密。

上輩子生育了一對兒女,哪怕在她身邊從未了解過逾越節與光明節,幼時隨父母生活的許多記憶也被刻意遺忘,仿佛便真的不存在了。

伴隨著顏料被夜風拂乾,原本淺淡的海水如同被注入了靈魂一般,色彩變得深沉而有層次,甚至在燭光下泛著海浪般的光澤。

月白的波紋如同蛛網般布在懸崖般的浪潮間,人們見證了耶和華與摩西的神跡,在海峽深處匆匆前行。

海蒂都忘了自己在他身後站了多久,望著那副畫安靜地想著過往。

這輩子,恐怕與猶太的一切,也都是不可說的禁忌。

活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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