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驚慌的往領主宮跑, 一邊扭頭去看身後的景象——
達芬奇已經抄起附近的陶罐去砸暴徒了, 還有好些人亮出匕首來衝向領主所在的地方。
躲起來——沒有人現在能夠保護你——
海蒂直接把鞋子全部脫掉, 用最快的速度去找避難的地方。
她隱約能夠聽見有婦人驚慌失措尖叫的聲音, 還有人在大聲地痛罵著。
去哪裡?找個民居?
不行, 要更隱蔽的地方。
她穿過整條廣場, 忽然看見了放著柴堆的角落。
海蒂用最快的速度回頭看了一眼有沒有追兵,然後躲進了這個死角。
她手忙腳亂的用木柴遮掩附近的空隙,讓這裡看起來被堆得嚴嚴實實毫無紕漏, 然後開始屏住呼吸透過縫隙觀察戰局。
不能逃得太遠, 她根本不知道現在達芬奇的工坊還有杜卡萊王宮裡有沒有其他的匪徒蹲守著,萬一跑回去求救剛好被逮個正著,可能就會變成俘虜了。
不能離人群太近, 即便不會被刀刃傷到, 就現在這個連環的踩踏反應,也絕對能讓好些人直接骨折。
她捂住自己的口鼻蹲在這個角落裡,看著遠處多個角落的情況,開始無法控製的發抖。
這是一場極其真實的暴.亂。
軍隊很快就趕了過來, 在廣場上與這些匪徒們廝殺。
民眾們很快帶著老婆孩子往外跑了個乾淨,領主在哪她並沒有看到。
那幾個小孩都沒有過來, 也不知道現在安全如何……
她不斷地確認著自己要不要推開掩護再次逃離,也不得不看見外麵的慘烈場麵。
偌大的軍隊直接開始壓製這二三十個刺殺者, 他們雖然都穿著平民的衣服, 看起來和其他觀看□□者沒有區彆, 但手裡無一例外都拿著刀刃。
有人開始丟下武器踉蹌著往外跑, 卻被獵犬們追著撕咬拉扯,甚至一條胳膊都脫出血淋淋的一條肉。
更有好幾個人被斬首或刺穿胸膛,紅的白的全都流了一地,連帶著空氣中開始傳來刺鼻的味道。
有人在痛哭,有人在嘶吼,還有人奮不顧身的提刀衝向那些穿著盔甲的騎士,直接被捅的大吐一口熱血。
這是她第一次在現場看見這樣的情景。
二戰雖然有許多場悲壯而龐大的戰役,但本身都與她無關——
那些東西出現在新聞和通訊報道裡,畫麵也選取的是廣角圖片,不會刻意的展示人頭或者被刺穿的胸膛。
可是在這一刻,海蒂看著這混亂的一切,忽然有作嘔的感覺。
她甚至能夠想象到被吊死在杜卡萊王宮的窗戶上的帕齊家族,以及波提切利繪製的那些油畫。
好可怕……
人怎麼會有這麼淒慘的死狀,甚至連慘叫聲都沒有就這麼死去了。
眼珠和血肉滾落在街邊,還有野狗在貪婪地吞食著。
如果一場小規模的暴.亂都是這地獄般的情況,真實的戰爭又該有多駭人?!
達芬奇憑借著從敵人手上搶到的長矛驅趕走了好幾個暴徒,開始不斷地往領主的方向靠近。
洛倫佐顯然非常冷靜,甚至好像已經知道這些事情會發生一般。
他雖然坐在這裡,但身邊已經被守衛們圍了個密不透風,哪怕是有利箭破空而來都可以被擋住。
這場暴/亂持續了大概半個小時,很快那些瘋子被擒拿或者殺死,漏網潛逃的那幾個人也有人過去追了。
洛倫佐見達芬奇出現在這裡,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海蒂——”達芬奇下意識地看向他道:“你看見海蒂了嗎?”
“我不是命令她去釀造葡萄酒了嗎?!”洛倫佐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語氣加重道:“她怎麼會來到這裡?!”
“她叫德喬過去幫忙了,和我過來看慶典——”達芬奇臉色一變,扭頭看向滿廣場的殘肢死屍,踏過血泊去找那個逃亡者。
千萬不要有事——她還那麼年輕!
“克希馬,你去確認克拉麗切和孩子們的安危,”洛倫佐看向身邊的另一位侍衛:“現在就帶人分散去找我的煉金術師,一定要把她平安的帶回來!”
達芬奇第一反應就是她會怎麼思考。
不可能跟著人群撤離,因為有暴徒會混在裡麵動手。
也不可能去太遠的地方,她一直沒什麼安全感,絕對就在這附近。
他開始去翻找附近的茅草堆和花壇,連灌木叢都一一翻找,忽然目光就鎖定了一個毫不起眼的乾柴堆。
那裡看起來是實心的結構,裡麵完全不可能藏人。
他念頭一動,還是大步走了過去。
“海蒂——海蒂你在嗎?!”
木柴堆毫無反應。
達芬奇下意識地那手推開側邊的那些木柴,終於看見那熟悉的身影。
她躲在這柴堆搭作的堡壘裡,還在發著抖。
這是人的應激反應——
真的在遇到或者目擊到什麼事情的時候,能夠拔腿就跑還保持高自控力的是少數。
絕大部分人在目睹殘局的時候,會不受控製的尖叫或者僵住,連自己的腿都使喚不動。
她已經被嚇到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是我——LEO——”達芬奇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聲音放緩了許多:“我們已經安全了,回去吧?”
那雙淺藍色的眸子怔怔地看著他,忽然就開始流眼淚。
海蒂在被帶回領主宮之後,連著發燒了四天。
解剖死屍和目睹一場血腥的廝殺完全是兩回事。
哪怕她對此沒有任何解釋,他們也完全知道她看見了什麼。
斷裂的人頭,被開膛破肚的年輕人,還有往外翻起的血肉……
海蒂在頭兩天裡,夜裡根本無法安睡。
她做著一個又一個急促又壓抑的夢,前世今生的許多東西都開始輪轉。
希特勒的畫像,報道死難人數的報紙,媒體尖銳的評論,還有米高梅老板的那張刻薄嘴臉……
無數的畫麵在不斷地交織改變,甚至連聖顯節慘案時那些尖叫聲都在她的腦子裡回蕩。
受過專業訓練的軍人在從戰場歸來時都會有嚴重的PTSD,像她這樣堅強又冷靜的女性也難免會被夢魘糾纏。
她發著燒呢喃著英語和德語,仆人們雖然能大概分辨出這是什麼語言卻也無法聽懂。
不肯吃藥,不願意放血。
當醫生伸手觸碰她的時候,她會短暫的恢複清醒,喝令他離自己遠一點。
領主便冷下臉,讓醫生先行離開。
德喬小心地不斷給她喂肉湯和水,按照《婦幼百科全書》裡的描述給她敷冷毛巾降溫。
萬幸的是,到了第三夜,她終於退了燒,漸漸恢複清醒了。
海蒂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都嘶啞了許多。
她被扶起來喝了些橘子汁,又簡單吃了些白麵包。
沒有藥,也沒有靠譜的醫生。
她簡短地誇獎了德喬的聰慧,在解釋完之後的陪護方法之後又沉沉睡去。
這一病,就連著有一個星期都臥床不起。
倒不是海蒂太嬌弱,而是在這個時代,她連能補充營養的藥劑都幾乎沒有,一切恢複和調整都隻能靠身體的自發改變。
按照當地的風俗,這時候應該往病人身上貼些煉金符咒,再或者給她喂食些古怪的草藥,以及百病皆可醫的放血療法。
還好這些她都強行逃過去了。
海蒂臥床不起的這些天裡,有許多人都來看望過她。
波提切利給她帶來新鮮的藍莓和葡萄,還給她的床頭放了一盆新開的風信子。
被她救過的病人們提來了各種野雞和鮮魚,在門外行了一個長長的禮才離開。
領主久久的沒有出現,等到再次出現在她身邊的時候,身邊還帶了個廚子。
那廚子一臉惶恐的揭開了餐盤,給她看那被強行複製出來的披薩——
圓形的麵餅上撒著培根蘑菇還有裡脊肉,似乎還點綴了一些迷迭香和九層塔。
海蒂被扶著坐了起來,聞著那滋滋冒油的培根香氣,忽然有精神了一些。
她應該教這廚子怎麼做漢堡和惠靈頓牛排的。
黑發美人低著頭慢條斯理地吃著披薩,領主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靜默了很久,半晌才開了口。
“我那天原本是想把你支走的,事情來得很突然。”
“有暗探告訴我他在還未出動的表演車隊裡看見了暗藏的匕首,但距離遊.行開始隻有十五分鐘了。”
他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在觀察她的反應。
她沒有反應,開始吃第二塊披薩。
洛倫佐揉了揉額角,放緩了聲音道:“審訊的結果是,他們雖然有些人帶著典型的那不勒斯裝扮,其實是法國人。”
——法國人?!
海蒂動作頓了一下,接過手帕擦乾淨了嘴角看向他。
“他們雖然早就統一了口徑,但也有能被金錢蠱惑的叛徒。”洛倫佐說的不緊不慢,眼睛仍然在觀察著她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