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芬奇對故事有著天然的向往。
他在接觸過劇院以後就有多半時間泡在那裡, 不厭其煩的幫忙調整著舞台甚至親手做戲服, 哪怕是老掉牙的騎士救美人也可以看許多遍。
這個時代的樂子也就這麼多。
戲劇大概有四種, 但基本上都和基督教離不開關係。
宗教劇便是對聖經各種場景的複現, 大小節日時都會公開表演, 幾乎城內的每一個人都能背出三博士來朝時的祝詞。
神秘劇則稍微有趣一些, 把重點放在了大小人物遇到神跡的驚訝和獵奇上,至於上帝複活天使顯靈之類的事情,也總能找出些不同的花樣出來。
而道德劇更受到紳士和教眾們的推崇, 劇情大多都是僵硬又刻板的宣傳美德討伐罪惡, 不過顯然也漸漸失去了人們的關注。
最後一種,則是無關神靈的笑劇。
小人物們插科打諢犯上作亂,滑稽到能引發場中觀眾們一陣一陣的笑聲。
達芬奇與佛羅倫薩城內的多個劇場都有多年合作, 好幾個老板都搶著請他喝酒以表示感謝和親近。
時間一久, 再好玩的笑劇也失去了樂子。
可他那晚在拉斐爾的窗邊聽見的枕邊故事,是他從未接觸過的內容。
與神靈無關,與道德無關。
故事裡有豐富而奇妙的新世界,男女老少也可以擁有自己的喜樂與追求。
而且所有的劇情都隻是為故事而服務, 直到最後也沒有說教般的捍衛道德。
直到兩三天之後,達芬奇都在回味那幾個故事。
當他聽拉斐爾說海蒂最近有常常過來的時候, 忍不住問了有關的事情。
於是小拉斐爾一邊攪拌著雞蛋清一邊跟他講了白雪公主和冰雪王後的故事。
太有趣了——他甚至想再聽一遍。
為什麼毒蘋果會卡在喉嚨裡?
純金的馬車,會說話的花斑鳩, 還有內心中的鏡子碎片……
某個被淑女們一致評價為‘優雅成熟’的男人陷入沉思之中, 開始思考怎麼可以多聽一些故事。
牛痘的接種還算順利, 至少美第奇家族的小孩兒們基本上全都接種成功了。
小皮耶羅和他的兄弟已經被送去了羅馬教廷, 一年大概才回來三四次,不過她已經安排了修女學習如何接種,之後再補也來得及。
其他幾個家族也漸漸聽到了風聲,既詫異於天花可以被預防,又羨慕美第奇家族擁有這樣博學又睿智的遠親。
伴隨著天氣漸漸溫暖起來,海蒂開始在更多的葡萄園裡逡巡,一方麵是確認植株的恢複情況,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尋找新的商機。
她清楚遺傳學方麵一些基本常識——如果能夠培養出抗病性良好、果實飽滿又汁水甜美的葡萄,她也許能搶奪歐洲一大片的葡萄酒市場。
古代的蔬菜和水果都是被人工不斷選擇培養的,它們一開始可能乾癟又苦澀,比如西瓜也曾如番茄一般形狀怪異,但伴隨著選種和培育,這些食物不斷被放大著諸多優點,成為了後來的樣子。
在這種時刻,列奧納多的存在就簡直如同騎士一般了。
她不得不承認,除了老鼠之外,她還有許多恐懼的東西。
而在灌木叢生的農莊裡,這些東西都非常——非常的多。
小到毛毛蟲與大片的蟲卵,大到半個手掌般的蝗蟲和螳螂,還有樹林和葡萄藤上的蜘蛛。
這些東西對於農婦而言都再平常不過,哪怕是巴掌大的蜘蛛突然落到她們的身上,她們也隻會粗暴的把蟲子拍開,極少數才會尖叫出聲臉色蒼白。
海蒂努力保持著修養與得體,而列奧納多便心領神會的在旁邊保護著她。
他會揮舞著樹枝幫她開路,哪怕是隱藏在落葉堆裡的草蛇都會被提前嚇跑,至於蠻橫的野犬、試圖敲詐勒索的農人,還有草木間時有出現的蟲蟻,在這位騎士麵前都不成問題。
海蒂已經習慣了跟在他的身後前進,偶爾也會和他講解有關遺傳方麵的事情——
他們在四個月前開辟了一畝豌豆田,開始記錄遺傳表達方麵的猜想。
列奧納多平日裡總是會有聊不完的話題,哪怕是窗邊曾落下一隻被打濕翅膀的雲雀都想和她講。
而在這幾天裡,他顯然躊躇又猶豫,比從前安靜了許多。
海蒂還在觀察著豌豆苗的發育情況,一邊記錄著繁雜的信息,一邊隨意開口道:“列奧,最近在想什麼?”
青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