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在陰森的石堡之前勒住了馬。
沒想到, 她追著敵人在北地兜兜轉轉, 最後還是來了這兒。
雷恩王國境北的石堡,曾是魔王諾亞的居所。大魔法師打敗魔王之後,依舊將石堡列為禁忌之地, 讓人們不要踏入。當然, 也有不聽勸告的人,想要在魔王的地盤上尋找黃金和珠寶, 都是有來無回,無一例外。
她把敵人逼入了絕境,但她自己卻未必瀟灑。持續半月的追逐戰,伊莎貝拉頭發又油又柴,在北地的大風裡策馬奔跑, 已經擰成了團。特彆是頭發還沾過汗和血, 聞起來就很臭。
回去以後乾脆也不用洗了, 還不如剔禿頭戴假發來得實在。
“神女殿下,我們商量一下吧。”帶頭的那人說道, “您退讓一步, 不然我們就帶著公主一起進石堡。”
“不管我退不退,我都很吃虧啊。”伊莎貝拉直接拔出了劍。“我不退一步, 你們尚且要進一步;那我要是退了, 你們又會怎麼得寸進尺?”
她建議道:“不然我們換個思路, 你們把公主放下,我放你們離開。”
敵人嗤笑道:“您在開玩笑嗎?您的援兵一定很快就會包圍雷恩北地所有的出境口,我們手上如果沒有公主, 立刻就會被剿滅!”
伊莎貝拉懶得再廢話,她提著劍直接衝上。
迎麵擊來的火球讓她遲疑一瞬,但她迅速地劃出十字劍痕割裂了魔法。碎成四份的火球當即爆炸,撲麵而來的熱浪在阻礙伊莎貝拉的前進,甚至灼傷了她的手和麵頰。
但伊莎貝拉沒有因此卻步。在戰場上遇見魔法師是件麻煩事,她不能順應對方的心意停止進攻,否則,整場戰鬥的節奏都會被掌握在對方手中。好在施放魔法之前必須詠唱,伊莎貝拉還有時間爭取到翻盤的機會。
她從馬背上跳起,瞅準了敵人陣型中間一個嘴巴一直在動的人,一劍劃傷了對方的臉頰。被挑下馬的敵人驚恐地掙紮逃走,不隻是他,周圍的敵人也拉著韁繩讓馬匹回頭。
糟了。
伊莎貝拉來不及反應,由魔力呼喚而來的巨大火球兜頭罩下。
她吃過教訓,知道不能用劍去刺,不然立刻就會引爆。她隻能執著劍向外跑,背後的火球迅速下落至地麵,半球形的火光和黑色煙霧半歲一聲巨響,將還在奔跑的伊莎貝拉吞沒其中。
熱,好燙。
伊莎貝拉感官麻木,她聽見了滋滋的聲響,不知道焦掉的是自己的頭發還是皮膚。她隻感覺到蝕骨的灼熱感,她似乎快被融化了,也變成高溫的紅色熔岩肆虐土地。
他們不是敵人。
伊莎貝拉在半隻腳踏入死亡邊緣的一刻,忽然就明白了。
這些敵人自始至終就蒙著臉,不敢讓她看見真麵目。他們知道三公主的行程,準確無誤地挑選神女不在時綁走了公主——神女分明比公主更有用,放棄神女綁架公主,意味著他們知曉,他們無法對付神女。
一直在北地兜兜轉轉,卻根本不往境外去。明明是越早離開邊境越好,半個月下來,雷恩王室就算從王都調離軍隊,也該把北地的出境口圍得滴水不漏了。
最後讓她肯定了猜測的,正是這位魔法師。
這世界上能夠達到如此程度的魔法師屈指可數,除了聖城高塔的主人,也就隻有雷恩王室那位常伴國王身邊的老人——當然,高塔主人比宮廷魔法師要厲害得多。
伊莎貝拉抬起眼,她提著劍破開熱浪,撕開了火光和弄弄黑煙。
她直直朝著一匹載了兩個人的馬追過去,她跑不過戰馬,就將手中的劍擲出去。她的佩劍正中戰馬的屁股,因為這不尋常的疼痛而受驚的馬抬起前蹄,將馬背上的兩人都掀翻到地上。
伊莎貝拉揭開了明顯更枯瘦的黑衣人的麵罩。
不出預料,老人熟悉的麵孔映入眼簾。
被摔碎了骨頭的宮廷魔法師求饒道:“殿下——”
伊莎貝拉把劍拔出來,站在原地不吭聲了。
怪不得她追逐苦戰半月都沒等來援兵,雷恩王國的援兵,可不就在這裡嗎?敵人能夠堅持溜她半月之久,荒唐的計劃必有人支撐著。他們永遠抱持著伊莎貝拉追不上的速度,一旦跑不過她了,就會留下人馬拖延。
是尤利塞斯。
這半個月裡,她一直依靠猛禽,和第二王子保持通信。
近一年來,神女伊莎貝拉和第二王子尤利塞斯政見不合,經常在議事廳裡爭吵甚至大打出手。消息還未傳出去,但王室內卻已經是風言風語了——神女殿下也許將要投入第一王子德拉蒙德的麾下,因為他們觀點相似,在政x治中總是很合得來。
尤利塞斯多次勸說伊莎貝拉未果,神女是個過分執拗的人,她已判定了對錯的事情,絕對沒有可能去違背自己的意誌。
最後一次爭吵時,她揚言如果尤利塞斯繼續他的行為,她會毀了第二王子的王位。如果尤利塞斯仍然繼位了,她便覆滅這個國家。
國王陛下隻好把神女派到奧瓦王國去待了一個半月,讓這兩個火藥包暫且分開。
伊莎貝拉捂住了頭。
她這時才感覺到了傷痛,燒傷後的痛苦灼燙傷骨,皮肉被北地的冷風吹一吹,不僅不會緩解傷痛,反而像是又被燒傷一次。
伊莎貝拉是火中餘生之人,燒傷讓她感覺什麼都是熱的,可她卻感覺到刺骨的冷。
“我的女兒啊。”
陰沉又冰冷的聲音在伊莎貝拉腦海中響起。
“你希望王子走上正途,成為明亮坦然的君主。但他一錯再錯,將你的苦心視為登基的阻礙。”
伊莎貝拉抓著頭發,她不去疑問這是誰在蠱惑她。此刻讓她最痛苦最困擾的就是,她心裡的確是這樣想著的。
伊莎貝拉舉起劍,對著宮廷魔法師揮下。
“不要——”白發老人驚恐地閉上眼睛,但話語落下,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卻見到伊莎貝拉把佩劍釘入了地上。
“走!”伊莎貝拉竟然控製不住自己的手,抓起了劍鞘。
精壯的年輕黑衣人——或者該說是王室的侍衛,他背起宮廷魔法師踉蹌的逃離。但他還未走出幾步,就被劍鞘釘穿了胸膛。
伊莎貝拉拔出了侍衛的劍。
黑色的濃厚霧氣在她腳下擴散開,吸住了所有想要逃離的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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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塞斯跨著馬行來時,陰森的石堡門前一片殘酷之景。
爆炸後半圓的巨坑邊緣躺著十餘人的屍體,血液在不平整的地麵上彙聚成數處淺淺的血窪。殺死這些人的手法非常殘忍,所有的屍體都不完整,尤利塞斯不想數自己看到了多少條被卸下來的手臂。
而那位白發老者,他父王身邊的宮廷魔法師,受他邀請前來北地參與計劃。此時這位身份尊貴的魔法師,麵罩被摘下了,白白的頭發和胡子都被染成紅色,一時竟難以認出來。
銀白色的佩劍孤獨地立在屍堆邊,劍刃依然乾淨聖潔。
但捅在一名侍衛心口處的劍鞘,卻意味著事實並非這樣。尤利塞斯趕快尋找,發現屍堆裡並沒有三公主,他循著血跡望去,目光直追到了石堡的入口。
躺在這裡的人隻有半數,剩下的一半,想來是走投無路,護著公主逃進城堡賭命。
尤利塞斯深吸了一口氣,拔出神女的佩劍,走進了這座傳說中會吃人的石堡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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