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醫院原來是第二次ya|片戰爭時,英國在大沽口開的軍醫院,後來被教會拿去改成了會施診所,用以宣揚主的教義,也治清國人。
秦追不信教,隻是前世聽秦歡提過,這兒有過一個叫馬根濟的洋大夫,人品極好,給人看病隻收診費,不要醫藥費,在清國教過不少醫學生,1888年病逝在崗位上,死的時候四十歲不到,是個春蠶到死絲方儘的好醫生。
這兒再過些年就會改名叫“馬大夫紀念醫院”,後來變成了“人民醫院”,又變成了“津城口腔醫院”。
如今進了這診所大門,還能看見清朝赫赫有名的李相留的對聯。
上聯:為良相,為良醫,隻此恫瘝(guan一聲)片念;
下聯:有治
人,有治法,何妨中外一家。
秦追掃了一眼,拉著侯盛元去掛號,窗口的護士棕發藍眼,聽到有人說英語。
“你好,想掛外科,這兒有人要做膽囊摘除手術。”
護士下意識回道:“好的,請交診費?”她的聲音停止,看著麵前臉色發黃的辮子男人,轉頭尋找那個發出柔軟甜美聲音的人。
一隻小手伸到窗口的桌麵上拍了拍:“這兒,我在下邊。”
護士低頭一看,對上一雙比她丈夫家裡擺設的圓明園寶石工藝品還要美麗的眼睛。
秦追仰著頭,重複道:“掛外科,診費是多少?”
出身英國的護士驚訝地看著這個英語嫻熟的小孩,雖然他的口音聽起來有點像美國的那幫鄉巴佬。
侯盛元交了錢,跟著秦追走到二樓,敲了敲門,裡麵的洋醫生應道:“請進。”
兩人進門,秦追先去拖了個凳子讓侯盛元坐著。
洋醫生用怪腔怪調的津城話說:“哪不舒服?”
秦追站好,深吸一口氣,開始陳述侯盛元的病情。
“病人侯盛元,今年三十二歲,有右上腹痛的症狀四到五年,每次疼痛約30分鐘,發病時疼痛感蔓延至右上肩背,可自行緩解,有腹脹、惡心、嘔吐、黃疸的症狀,根據我們在上家醫院的檢查,他是膽囊結石,經過中醫診斷,結石太大,無法使用藥物排石,因此需要進行手術摘除膽囊。”
侯盛元眼前發暈:“等會兒,等會兒,你在嘰裡咕嚕什麼啊?”
秦追回道:“我在說你的病。”
洋醫生馬克摘下眼鏡擦了擦,重新戴好:“對不起,你剛才說的是英語嗎?”
秦追:“yes。”
他怕全程用漢語說明病情的話,這個洋醫生會聽不懂,所以體貼地使用對方的母語,有問題嗎?
馬克醫生沒問題,他就是又擦了一遍眼鏡。
他想,這兩個人恐怕是清國本地大戶人家的子弟,因為平民百姓是不可能給孩子培養出這麼一口流利的外語的。
“ok,ok,做手術是嗎?那你們先去辦理住院,明天可以做手術,今天晚上八點以後彆吃東西了,不對,我再給病人檢查一下。”
侯盛元滿臉懵的讓馬克醫生這麼摸,那裡敲,拿聽診器聽遍全身。
他用眼神看著秦追:徒弟,這個洋鬼子診斷好像沒你利索。
秦追用麵部表情安撫他,之後又領著侯盛元去辦住院。
柳如瓏負責給侯盛元準備了一套方便醫生脫掉開刀、柔軟乾淨的衣物,讓他換好,五福則去準備了清淡可口的飲食,為侯盛元再補充一次營養。
侯盛元很心痛自己住院時交的錢,但身上的衣服更讓他彆扭:“徒弟,這衣服也太寬鬆了,那私寓裡的相公在外頭都不會這麼穿。”
秦追斜他一眼:“你穿得緊繃繃的,醫生怎麼在你身上劃刀子啊?手術完了以後怎麼給你上藥?安心啦。”
侯盛元
一聽開刀心裡就發涼,可是沒法子,不治病就升天,還不如進手術室賭一把。
他唉聲歎氣,從包袱裡摸出一個盒子:“這個等我進手術室的時候給你,要是為師死裡頭了,你就拿著這些去找我師父徐露白,讓他傳你青龍劍的劍譜。”
秦追沒有打開盒子,隻是交給五福抱著,麵上平靜道:“您放寬心,手術死亡率沒那麼高,不然不會有這麼多人找洋醫生看病了。”
侯盛元還是不安心,端起飯菜努力地扒,還嫌肉不夠多,在他心裡,這指不定就是自己最後一餐,很該吃得豐盛,起碼得多給他幾塊五花肉吧?
秦追不給,都快沒膽的人了,往後對脂肪的吸收能力都會大為下降,還吃什麼肥肉啊?嫌自己命長嗎?
秦追在他吃完飯後,給他塞了兩枚七蛇丹:“來,你先吃兩顆這個藥。”
侯盛元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吃下去後隻覺得喉管沁涼:“這東西要是嗓子不舒服的時候來一顆,指定好!”
秦追:“十兩銀子一顆,很多藥材要去興安嶺才能找,我手頭就一百顆。”
侯盛元喝水的時候差點嗆住:“我吃下去的這是什麼金貴玩意?”
秦追歎道:“保你傷口彆發炎的藥,我家最金貴的秘藥,太後都沒吃過,彆怪我讓你飲食清淡,這種藥裡摻了蛇|毒,你一口氣下去兩顆,要是再讓口味重的大葷一衝,怕是要拉肚子。”
他將藥葫蘆放進胸口,這藥比侯盛元那個盒子裡的房契地契還珍貴,也是郎善彥留給秦追的最後一點遺物,秦追寶貝著呢。
跑醫院無論什麼時代都是體力活,秦追、五福、柳如瓏和金子來,四個人折騰了一天,總算讓侯盛元在醫院病房裡安心躺下睡覺。
他們留下金子來守夜,柳如瓏給侯盛元掖了掖被子,帶著秦追、五福回旅店。
外頭不知何時落了雪。
醫院門口,有粗悍的洋人拖著一棵冷杉樹進去,引得來看病的清國人紛紛側目。
是啊,再過一陣子,十二月就走到末尾,要過洋人的聖誕節了。
去年聖誕的時候,郎善彥還抱回家一隻火雞,請梔子姐紅燒了吃,可惜火雞肉太柴了,秦追和秦簡都不喜歡,倒是弦另一端的菲尼克斯覺得口味還行。
然而現在,秦追孑然一身,天大地大,他要獨行很長一段時光了。
北方的雪總是很大,輕飄飄的像白鵝羽毛,撲得樹上有雪花冰葉,街道、房屋被純白包裹。
柳如瓏還是背著秦追走,免得小孩走幾步滑一跤,腳步踩在地裡,發出簌簌的聲響。
“追哥兒,侯盛元能活嗎?”
“他身體底子還行,活的概率有八成以上吧。”
秦追有些疲憊,趴在他肩頭輕輕呼了一口氣。
柳如瓏感受著孩子較成人細弱許多的呼吸,迎著漫天的雪,走過海河上的獅子林橋,不知怎的,提了個可能會惹哭孩子的話題。
“你想不想娘?”
秦追沒哭,隻是懶洋洋回道:“想啊,你想嗎?”
“誰能不想娘呢?”柳如瓏低頭一笑,“但是你比我強,我小時候天天哭,沒你這麼聰明堅毅。”
秦追想,自己也不能算堅毅吧,隻是一個孩子該流的眼淚,他在前世就已流完了。
“寅哥兒,你可得好好長大,還有,千萬彆忘了你娘的模樣,不然就隻能像我這樣,跟著戲班天南海北的唱,盼著哪一天她從台下路過,把我給認出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