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戲迷(2 / 2)

秦老板風華絕代 菌行 11298 字 8個月前

那枯瘦蒼老的手撫摸著秦追的頭發,張老夫人麵含笑意:“長得也好,可惜我沒孫女,不然真想和你結個親家。”

秦追低頭一笑:“我是罪人之後,和我結親怕是不體麵。”

張老夫人搖頭:“怎麼就不體麵了?你師父就是個有德行的人,你也是個好孩子,何況我瞧你留發,隻怕心裡也是不服的。”

她壓低嗓門:“我看著啊,這江山遲早是要換的,日後未必還有皇帝呢。”

秦追一驚,不想張老夫人居然有這樣的見識,可隨即一想,能讓申城第一富商的張二爺都如此敬愛的母親,擁有出眾的思想和智慧似乎也不奇怪。

很多時候,孩子的出色就是來源於他們的母親。

張老夫人嘿嘿笑著,釋然地往後一躺:“可惜我命短,往後歲月必然英雄輩出,跌宕起伏,我卻看不到了,誒,小大夫,聽聞你也在學唱戲,學得如何了?”

秦追謙虛道:“我學得不好。”

張老夫人興致勃勃:“唱一段吧。”

秦追猶豫,他本就水平一般,就這麼清唱,怕是不能讓一位資深京劇愛好者滿意。

張老夫人卻道:“你我相識多日,就把我當個知己,一曲酬知己也不獨是伯牙子期的事,張老太婆和秦小大夫也能來,唱一段吧。”

她都這麼說了,秦追也不好再拒絕,還是唱他現在練得最好的《遊園驚夢》,算來不是京劇,而是昆曲。

昆曲是明萬曆那會兒就有的,因一腔一板、發音吐字、舉手投足都有苛刻的標準,侯盛元便說“這是最適合打基礎的”,練好昆曲,練彆的就有紮實的底托著,往後能更進一步。

張老夫人坐在那兒靜靜地看著秦追。

這少年唱念做打中,唱是最出色的,開口時那聲兒就震住了她那聽了幾十年戲的耳朵,恍如仙樂一般,念白也不差,做工青澀一些,卻也一板一眼,皆合法度,看得出有下苦功夫在練。

秦追說自己學得不好,恐怕是拿自己跟周邊人比,侯如鴛和柳如瓏都是一代名旦,舞台功夫早已雄厚到極致,一個小孩若是都比得上他們,那他們這麼多年可白練了。

但若是把秦追放在同齡的學戲的孩子裡,他一準是最出挑的。

張老夫人有些倦,漸漸的,便換成了側躺的姿勢,眯著眼睛,聽秦追唱著《皂羅袍》,覺得耳朵、腦子都酥酥的,一時覺著甜,一時覺著雅,寫下《牡丹亭》(遊園驚夢)的湯顯祖一定不知道,他那華麗的詞藻往後會由多少風華絕代的名伶來唱。

這詞,這調,和那玉人一般的秦大夫多配啊,他也美得雅,美得精細。

意識逐漸模糊時,張老夫人竟仿佛看到了秦追貼片子、挽發髻、插戴頭麵,上了妝容,換上褶子,手執白梅枝,真真美不勝收。

要是能再活幾年就好了,那時秦追技藝成熟,容貌也長開一些,他肯定是能紅的吧?也可能不會紅,但她求一求,小大夫人好,一定不吝於為她上台演一出,她到時候就捧著首飾匣子坐台下,小大夫唱一句,她扔一串珍珠項鏈,他再唱一句,她再扔一個玉鐲子。

察覺到張老夫人睡熟,秦追停下,上前為她蓋了被子,又把了把脈,對周圍伺候的丫頭媳婦子比了個“噓”的聲音,拉著知惠踮著腳離開。

回去還是有汽車接送,秦追摘了口罩坐在汽車裡,有些失落。

知惠靠著他:“歐巴,是不是每個人都會死呢?”

秦追回道:“當然會了,生老病死是最公平的事,因為誰也逃不過。”

知惠有些哽咽:“可我不想你死,也不想阿瑪尼死,以後你們都比我晚死好不好?”

秦追冷酷

地回道:“你想得美。”

這真是親哥的回答了,知惠抽抽搭搭地撒嬌,回去了還扒著德姬撒嬌,把一屋子人都整得很無奈。

最後還是芍姐出來哄她:“要是你們家一直雇著我,我倒是肯努力養生,爭取比你們活得久,照顧你們一輩子呢。”

秦追捧著桂花糕坐旁邊吃,聞言許諾:“芍姐您放心乾,你在我們家養老都成。”

都說好阿姨不在市麵上流通,秦追經曆過梔子姐和芍姐以後也算悟了,但凡梔子姐不是顧著那德福的學業,不想離開京城,秦追高低要帶她到申城來,但芍姐也特彆好,在秦追病得渾身酸痛時,她給秦追拍了一晚上背。

芍姐做飯也好吃,時常學個新菜,還愛乾淨,家裡總是打掃得一塵不染,這種好阿姨誰舍得解雇啊?隻要她不主動提出走,秦追能雇她一輩子。

等知惠撒嬌夠了,秦追拍拍腿起來,給她布置了數學作業,把人趕去學習了。

經曆了張老夫人這事,秦追對學戲多上了幾分心,他也是頭一次意識到,或許戲曲不像醫術,是他吃飯的玩意,可對很多人來說,戲是他們心心念念,病重將死也舍不下的東西。

若是以後要演出時,麵對的是這樣的觀眾,他就得保證自己表演的戲,不會讓他們覺得自己白走一趟才行。

如此時間便走到了年節末尾,年祿班終於練好了《紅鬃烈馬》,連司鼓操琴都與戲曲演員配得不能再好,主要也是張老夫人的身體拖不下去了,一夥人便坐著馬車,帶著行頭到了張家。

秦追早早就在戲台等著,看著他師父勒頭、貼片子,拿著筆在麵上細細描摹,他手藝極好,一張本來隻是清秀俊朗的麵孔,在多出妝容後,竟是一氣兒年輕了十多歲不止,而且看起來再也不像個男人了。

扮上以後,侯盛元看著就是個女人,眼珠子一轉,笑一笑,英氣又嫵媚,那身段也維持得好,行動間魅力十足。

《紅鬃烈馬》的故事,其實就是《薛平貴與王寶釧》,是連台本戲,共有十三折,張老夫人撐不完十三折戲,因而眾人隻演其中的《大登殿》。

這《大登殿》的劇情,講的是薛平貴在代戰公主的幫助下自立為帝,在殿中封官授爵,清算過往仇家。

期間王寶釧要為自己的父親求情,在王寶釧的哀求下,王父勉強逃得死罪,被剝去了所有官職,之後薛平貴又要封代戰公主、王寶釧為二後,代戰公主和王寶釧口稱姐妹。

戲詞裡是這麼說的,“學一對鳳凰女伴君前”。

在現代人看來,這樣的劇情真是令人直皺眉頭,可在清末,這《紅鬃烈馬》的劇情卻是討巧至極,每每登場,隻要唱得好,滿堂的男客都要大聲叫好。

張老夫人特意點了這一出,說是往日聽說侯盛元的代戰公主乃一流絕色,可她不曾得見,實在遺憾,而柳如瓏就演了王寶釧,金子來演薛平貴。

戲台擺開,台上珠光璀璨,三位名角紛紛出場。

張老夫人端坐著,看著戲台上的愛恨

情仇,突然感歎起來,和媳婦說:“初看《紅鬃烈馬》時,我覺得薛平貴也是性情中人,他被人陷害淪陷西涼,娶了代戰公主時來運轉,也是苦命人翻身,沒什麼好責怪的,後來他接到了王寶釧的信,為了回去見她,不惜連趕三關,也是重情重義。”

“後來我就想著,嫁人就該嫁重情重義的,這樣的男人關鍵時刻不會丟下我,哪怕苦一點,沒那麼富,我也心甘情願,誰知真嫁了個如薛平貴一樣講情義的男人後,他卻對我並不好。?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是我不如王寶釧忠貞麼?是我不如代戰直率可愛麼?是我不好麼?”

張老夫人想了許久,都不覺得是自己的錯,她這輩子沒什麼對不起丈夫的,可丈夫對不起她,富貴了以後,就要娶上級女兒,為的是在仕途上更進一步。

那時張老夫人對那個男人也淡了,他要娶就娶吧,她和那位官家小姐和平共處,竟是從未鬥過什麼,爭過什麼,心裡卻越來越厭倦,她不斷問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麼?

她甘心麼?

後來那官家小姐難產死了,張老夫人心中沒有一絲快意,隻是覺得那姑娘可憐。

想了許久,張老夫人帶著唯一肯跟她走的孩子,也就是張二爺逃了,她拋下富貴,帶著孩子逃到南方做了生意,什麼苦都吃儘了,身子骨也累出病來,人看著也蒼老,可她終於覺得快活了。

張二爺也跟著她姓,娘倆攢下偌大家業,往後都姓張,不姓薛。

到了此刻,張老夫人走到生命的儘頭,回首過去,心裡沒有絲毫後悔,她覺得老天爺還是眷顧她,在她於四十歲重新出發,挑戰後宅以外的世界時,苦,她吃了,可富貴,她也搏到手了,她的日子比年輕時順心許多,臨了臨了,她還有這麼一出好戲能看。

隻聽得戲台上的薛平貴唱道:“寶釧封在昭陽院,代戰西宮掌兵權。賜你二人龍鳳劍,三人共掌錦江山。”

代戰公主、王寶釧叩謝龍恩,接下寶劍,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拔劍,刺向了薛平貴。

張老夫人興奮地一拍扶手:“好!當初我們就該刺他這一劍,好啊!”

張勝楠開懷大笑,笑著笑著,頭往後一仰,含笑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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