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舟停住的瞬間,荀衍朝他看了眼,故意似的離江黎又近了些,原本江黎不用他扶她上馬車的,是他執意要扶。
江黎不好駁他的麵子,才允了,也隻是手搭在了他衣衫上,並未有什麼親密接觸。
但遠處的人是看不到這些細節的,他們隻看到,一男一女親昵話彆,而荀衍要的便是大家的誤會。
尤其是謝雲舟的誤會。
氣死他才好。
須臾,謝雲舟收回眸光,孤寂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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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新年還有五日時,燕京城中有大事傳出,鎮國將軍受了很嚴重的傷,人都快不行了。
謝老夫人哭暈了好幾次,醒來後依然哭。
謝府眾人也都是哭紅了眼,謝府小姐為此還去靈願寺上香祈福,很不湊巧,還遇到山匪了。
好在最後人沒什麼事,就是受到了驚嚇,人看著精神很恍惚,大家猜測啊,謝府這下八成要不行了。
頂梁柱都倒了,可不是不行。
不過說到底這些也隻是猜測,真假如何除了謝府外其他人不知。
謝老夫人是哭暈了,但不是誇張的日日暈,也就哭暈過一次,謝馨蘭是遇到了山匪,但被人給救了,確實是受到了些驚嚇,但不是很嚴重。
至於謝雲舟受傷不假,傷很重也不假,差點活不長更不假,但有一點錯了,他昏迷了兩日後醒了過來,就是身體有些虛。
虛到什麼樣子呢?
杯盞都端不住。
可即便是這樣,他也不說好生養著,聽聞今夜有燈會,又聽聞江黎也會去看燈會,便再也躺不住了,執意要去。
謝七跪地求都沒用,最後還驚動了謝老夫人,謝老夫人腳還沒好利索,走路很慢,到了謝雲舟的住處,額頭上溢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但她顧不得擦拭,問道:“舟兒你要去哪?”
謝雲舟臉色比紙還白,說話的聲音輕緩,似乎動動嘴都能要他半條命似的,“燈會。”
“什麼?”謝老夫人皺眉道,“你身子不適,隻能躺著,你去什麼燈會,不許去。”
“我要去。”謝雲舟說完這句傷口再次被扯動,手捂上右側腰腹,“母親彆攔我。”
“我怎麼能不攔。”謝老夫人道,“萬一你有個好歹你讓我怎麼活。”
說著,謝老夫人掩帕哭起來。
之前她哭,謝雲舟都會認錯,都會哄,但自從江黎離府後,他便不會了,盲目愚孝也是一種錯誤。
“阿舟,你彆出去。”謝老夫人見哭不管用,又開始作妖,“你若是執意出去,那便踏著我出去。”
謝雲舟當然不會那樣做,但他也不會心軟,低沉喚了聲:“謝七。”
謝七上前攔住了謝老夫人,“老夫人您請回。”
他也不想主子出去,但他也不敢忤逆主子。
謝老夫人實在勸不動就這樣哭著走了。
謝雲舟等人走了後,低頭噴出一口血,手掌按在桌子上,身體朝一側傾去。
他這次受傷同匈奴人有關,之前征戰時謝雲舟曾斬殺過匈奴部落的一名王子,這些人便是為了替他們的主子報仇故而潛伏在燕京城的。
見謝雲舟落了單便把他圍住廝殺起來。
為首的匈奴人還下了死命令,必須殺死謝雲舟。
可是他們最終未能如願,謝雲舟沒死,好好的活著,至於他們一個不留都死在了謝雲舟的劍下。
天子知曉此事後,專門派了宮裡的禦醫前來為他診治,用的都是上好藥材,這才得以保全他的性命。
“主子。”謝七見狀上前扶住他,“要不還是彆出去了。”
“我無事。”謝雲舟唇瓣上染著血,說話聲音很孱弱,氣息也不穩,他強壓下不適,“備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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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燈會每到這日都會有很多人出來,絡繹不絕的。
江黎在謝府關了三年,這三年也隻有今年出過兩次府,之前一次未出,是以好久未曾看過燈會。
今夜她特意帶著金珠銀珠一起出來,走在息壤的人群裡,心情也變得格外好。
江黎忍不住蹙鼻聞了聞,似乎聞到了花的芳香,流淌在空氣中,讓人不免心曠人怡。
何玉卿也帶著丫鬟出來了,幾人碰麵後便在一起逛起來,前方有燈謎會,她們走了過去。
一道無解的題,誰都沒猜出。
江黎看後拿出筆寫下了答案,沒多久紙張到了管事的人手裡,同時到的還有另一張,原來也有人寫出了答案。
管事打開紙張,看著同樣的答案讚歎出聲,“那位小姐,還有那位公子,恭喜你們答對了。”
江黎順著管事的手指看過去,看到簾子慢慢撩起,有人走了出來,一身白色氅衣,內搭白色錦袍,頭上束著玉簪,五官俊逸非凡。
是荀衍。
荀衍對著江黎勾唇輕笑。
今夜的江黎也是極美的,她周身也是白色的,白色裘衣,狐狸毛衣領抵著下頜,臉頰襯得越發的小。
內搭的白色牡丹紋繡襖子,襖子上綴著珍珠,燈光一照,亮晶晶的嬌豔極了。
她本就生的美,配上這身白衣,像極了誤墜人間的仙子。
荀衍不免看呆。
何玉卿抬肘撞了下江黎,“欸,你們約好的?”
江黎道:“沒有。”
何玉卿眨眨眼,“穿的挺搭配。”
江黎看過去,他是一身白,她也會是一身白,還真有幾分相似,她臉頰泛紅道:“胡說。”
隨後警告她,“再亂講以後不跟你一起玩了。”
“欸,彆啊。”何雲卿笑笑,“好,不逗你了。”
她們言談間發現對麵的荀衍不見了,江黎挑眉去看,隻見他提著貓兒頭的燈籠緩緩走來,還未走近,便被女子攔了下來。
起初是一個,後來是兩個,三個,個個巴巴問他::荀公子今夜美景,不知荀公子可否同我一起放燈。”
“欸你怎麼回事,是我先來的,荀公子你可否同我一起。”
“我先來的,我要同荀公子一起。”
“不對,我先來的。”
“你們都給我讓開,我要同荀公子說說話。”
“我憑什麼讓,荀公子同我說話才是。”
“……”
爭論聲響起,荀衍拎著燈籠的手指縮了縮,皺眉道:“各位今夜我有約,失陪。”
“荀公子彆急著走啊。”紅衣女子上前,“公子約的誰啊,難道那人比我長得還好看不成?”
“約的……”荀衍抬眸去看,徐徐光影中已經不見了那道纖細的身影,他挑眉去尋,也未曾尋到。
幾步遠處,何玉卿道:“你就看著荀衍被攔住,也不去救?”
江黎笑笑,“衍哥哥也老大不小了,早到了成親的年紀,方才那樣,不正好嗎。”
“你真不吃醋?”何玉卿又在打趣她。
江黎聽習慣了,也不做過多解釋,隻道:“不氣。”
何玉卿看她淡然的神情還真是一點都不氣,遂道:“你這副樣子荀衍可是會傷心的。”
“不會。”江黎道,“衍哥哥正忙著,不會有空閒傷心的。”
她努努嘴,“不信你看。”
何玉卿順著她眸光看過去,已經有人主動去挽荀衍胳膊了,他似乎也沒推開,另外還有人在拿他手裡的燈籠,說同他一起。
總之,就是一副非常友愛和諧的畫麵。
江黎勾唇道:“我覺得衍哥哥同那個紅衣女子挺配的。”
“那個藍衣女子也不錯。”
“紫以女子也挺好。”
她眼底笑意盈盈,像是簇擁著星辰,何玉卿到現在真的信了她說的那句,她對荀衍並無兄妹之外的情誼。
行吧,不喜便不喜吧,慢慢來,總能遇到江黎喜歡的。
前方有舞獅子的,何玉卿拉著江黎手朝前走去,金珠銀珠還有何玉卿的婢女小棗在後麵跟著。
人太多,她們擠著擠著便不在一起了。
有人拍了拍江黎的背,江黎以為是何玉卿,回頭去看,發現是另一個人,她皺眉道:“謝七,你何事?”
謝七抱拳作揖說道:“江二小姐得罪了。”
然後江黎便昏了過去,醒來時人在馬車裡,還有濃鬱的湯藥味道。
她緩緩睜開眸,眼前出現一張熟悉的臉,五官棱角立體分明,側顏弧線剛毅,他臉上有著病態的倦容,眼下有著烏青,看上去很不好。
但江黎沒心情管他好不好,厲聲道:“謝雲舟你要做什麼?”
謝雲舟勾唇笑起,“阿黎你醒了。”
江黎還是方才的話:“你要做什麼?”
謝雲舟身子斜倚著,揚唇又笑了笑,“給你驚喜。”
江黎才不想要他所謂的驚喜,怒斥道:“趕快送我回去。”
“阿黎,你彆急,”謝雲舟力氣好像用完了似的,語氣很慢也很輕,“等看過了我會送你回去的。”
“我不要看。”江黎連見他都不願意見,又怎願意同他獨處,“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不是喜歡看煙火嗎。”謝雲舟道,“我帶你看煙火。”
江黎確實喜歡看煙火,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可他從未在意過她,又豈會讓她如願。
今日不同了,謝雲舟想把最好的給她,隻要她想的都願意為她做。
帶她看儘世間繁華,帶她看遍最美的煙火,她所期翼的,他都會做到。
這是他心底許下的諾言。
“我不看。”江黎道,“金珠銀珠見不到我肯定會著急的,你趕快送我回去。”
“阿黎莫擔心,我已經差人告訴她們了,晚些時候會送你回去的。”謝雲舟柔聲安撫道。
隨後,他又道:“謝七。”
馬車外的謝七回了聲:“是。”
須臾,聲音傳來,煙火在半空中燃起,照得四周纖毫畢現,一片綻白。
車簾撩起,江黎的臉也被煙火映襯的忽明忽暗,杏眸裡綴著光,人也顯得越發好看。
遠處樹影婆娑,樹枝被風吹的吱吱作響,光影拂在樹梢上,像是給樹木染了灼眼的色。
再遠處是河,河麵上結冰,光落到上麵,折射出璀璨的光,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幅很美麗的景,若是有畫師在,必定會即興一幅。
江黎許久未曾看煙火了,一時不免失神,唇角繃得筆直,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
她真是想起了不好的事,也是從謝雲舟有關的,其實,他不是一封信未回,而是回了一封,隻是字跡潦草,同他平日書寫很不一樣。
江黎猜測,那日他大抵是喝醉了,不然字跡不會那樣潦草,可讓她心寒的不是他潦草的字跡,也不是她寫了那麼多的信他不回。
而是,她心心念念的回信,他隻回了四個字:癡心妄想。
她還記得那封信她寫的是什麼,寫了思念寫了期盼,最後她寫,等他同來,他們一同看煙火。
他的回信是,癡心妄想。
是啊,她要看煙火便是癡心妄想,既然是癡心妄想,那他今日這是做甚?
江黎眼底沒有欣喜沒有感動,心像是被冰凍住了般,沒有暖意,隻有冷意,她心冷,便容不得彆人暖。
“謝雲舟,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做我會開心?”
“阿黎不喜歡嗎?”
“不喜歡,從未喜歡。”
“……咳咳咳。”
風流淌進來,吹拂到謝雲舟身上,凍得他一陣戰栗,喉嚨又乾又癢還痛,胸間像是有什麼往上湧。
他用儘全力才壓抑住,他不能讓阿黎看到他吐血,會嚇壞她的。
他的阿黎,膽子最小了。
“對不起,”謝雲舟啞聲道歉,“我竟不知你不喜了,不若你告訴我你喜歡什麼。”
“你真想知道我喜歡什麼?”
“是,你告訴我。”
“好,我告訴你。”
江黎自從和離後一直避諱著謝雲舟,此時竟然做出了不一樣的舉動,她緩緩朝謝雲舟靠了靠,兩人的距離拉近,她聞到了草藥味,眉梢輕蹙又鬆開。
她睨著他道:“我喜歡,你滾。”
謝雲舟先是一愣,隨後咳嗽出聲,起初是輕咳,後來是重咳,一聲接著一聲,聽著像是要把肺咳嗽出來。
“阿…黎…”喚完她的名字,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謝七再遠處聽到咳嗽聲急忙跑了過來,拿出不知道是什麼的藥丸給他服下,謝雲舟這才好了些。
他之所以傷這麼重,有個原因是因為他中的那箭有毒,毒性很烈,暫時未找到解毒的方法,隻能先將養著身子,看後麵如何。
他中毒的事除了天子謝七還有宮裡的禦醫其他人是不知的,連謝老夫人也不知,都以為他隻是受傷了,養養便能好,殊不知有了解藥才能好,沒有解藥怎麼也好不了。
再度咳嗽幾聲,謝雲舟臉色漸漸紅暈了些,顫著聲音道:“阿黎不喜,那以後不看了。”
江黎沒關心他身子如何,畢竟曾經的他對她也是不聞不問的,“送我回去。”
謝雲舟看了眼漸漸暗下來的四周,“阿黎不覺得這裡很美嗎?”
江黎沒心情欣賞四周的景致,見他不鬆口送她回去,便打算自己走回去,她掀開簾子跳下了馬車。
謝雲舟輕歎一聲,也掀開布簾走出來,謝七扶著他下的馬車,他落後幾步跟著,見江黎一直朝前走,提醒道:“小心看路。”
江黎步子沒停,更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前方有雪,她腳沒了進去,謝雲舟又道:“阿黎,慢點。”
剛叮囑完江黎,他一個不穩摔倒在雪地裡,謝七驚呼:“主子。”
謝雲舟一口血吐在了雪裡,隨即他用手覆蓋住,又胡亂擦拭乾淨嘴唇,才回了謝七的話:“大呼小叫什麼。”
江黎聽到聲音頓住,慢慢轉過身,隻見謝雲舟還雙膝跪在雪地裡,她站定的方向正好在他正前方,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在對著她跪。
謝雲舟沒起身的意思,睨著江黎道:“阿黎,彆氣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