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輕抿一口茶水,賭氣似地說道:“嗯,不叫。”
話雖如此,當雨越下越大時,江黎終是沒忍住命金珠銀珠把人請了進來。
謝雲舟就那麼一身濕漉漉的站在了江黎麵前,江黎想起了多年前的大雨日,他也曾這樣站定在她麵前,問她,你真好嫁我?不後悔。
她定定回道:“我嫁。”
可惜,她那般的篤定都未曾等來他真心相待。
江黎神色漸漸暗下來,謝雲舟打量著她,猜測她定是想起了之前他做的那些混賬事,忙低聲哄人:“以前都是我不對,咱能把那些事忘了嗎?”
忘?
談何容易。
“好,不忘也行。”謝雲舟又道,“下次你再想起時便打我好不好?使勁打去,打到消氣為止。”
江黎被他的言語逗笑,輕勾了下唇角,喚了金珠一聲:“去準備乾淨的衣衫。”
江昭有些衣衫放在這裡,他們身形差不多可以暫時穿一穿。
趁換衣衫的空隙,謝雲舟把曾經做過的那些惹人的事前前後後仔仔細細想了一遍,最後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惡。
謝七伺候他更衣,見他捶打自己的頭,以為他身子不適,忙問道:“主子,你哪裡不適?”
謝雲舟回道:“心。”
“……”這話謝七沒辦法接了,抿抿唇,繼續伺候謝雲舟更衣。
謝雲舟心緒難寧,本以為換好乾淨的衣衫會好些,誰知不是,他從房間裡走出,一眼瞧見江黎正在同荀衍賞雨。
煙霧蒙蒙,似霧似紗,到有種江南梅雨節氣的美。
他們聊得很暢快,謝雲舟垂下身側的手指慢慢束緊再束緊,指尖都要陷進肉裡了,有抹難以言說的酸澀感在心間衝撞,這撞一下,那撞一下,撞到他鬱結難舒,像是要瘋掉了一樣。
偏偏瘋子能做到事他還不能做。
他就那麼看著,直到江黎發現了他,轉頭看過來,那刹間的對視,他雙眉淡挑,牽強笑了笑。
荀衍迎上他的笑,故意似地湊近江黎說了什麼,江黎聽罷臉上笑意加重。
這幕落在謝雲舟眸中簡直比殺了他還讓他難捱。
忍不住了,他抬腳朝前走去,一把拉過江黎,“阿黎,我有話同你講。”
“我同阿黎還未講完,”荀衍扣住江黎另一隻手腕,把人拉近。
謝雲舟隨即又把人朝他這側拉近,江黎就這樣被他們搶來搶去,最後她輕斥道:“都鬆手。”
兩人才不情不願鬆開。
-
那日後來,荀衍先離開的彆苑,隨後是謝雲舟,謝雲舟不太舍得走,眸光一直落在江黎臉上舍不得收回。
江黎被他看得一臉燥熱,耳後根都紅了,輕咳一聲:“將軍不早了,您請回。”
謝雲舟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大抵是下雨的緣故他腦袋不清楚,亦或是看到了江黎耳後那抹紅暈後膽子突然大起來了。
總歸,他那日好似吃了雄心豹子膽,哄著她,要她喚聲,謝雲舟,他才肯離開。
其實他想聽的是,阿舟哥。
但沒敢說出來,怕再次被趕出去。
江黎眼睫輕顫,仿若沒聽懂,“什麼?”
謝雲舟走近,垂眸睥睨著她,目光灼灼,再次道:“阿黎,喚我謝雲舟。”
他的名諱便是成親那三年她也未曾緩過,更何況是現在,這種說不清道明的關係。
她更說不出口。
眼瞼慢慢垂下,江黎情願看腳下也不看他,頭垂得太低,謝雲舟瞧見了她發絲隱藏下的白皙玉頸。
曾幾時他還在哪裡留下過淺淺的吻痕。
那抹白撞擊的太過厲害,謝雲舟僵著脖子移開視線,輕咳一聲,為從前的事做起了解釋。
“阿黎,其實我……其實我早在很久以前便喜歡上你了,是我被蒙了心一直沒有發現,還以為在意的江藴。”
“你也知道,我性子犟,若不是我真心願意,誰也勉強不了我,包括你嫁入謝府,要沒我點頭,你如何能嫁進來。”
“我當時用著江昭做借口允你嫁進來,實則是我心裡便是那般想的,就想要你。”
“那日我未曾同你拜堂,實是因為我去牢裡見了江昭,在牢裡與他發生了爭執,他告訴我,你嫁給我是權宜之計,是為了救他出去,你根本不喜歡我。”
“他求我放過我,我才那般離開的。”
謝雲舟聲音有些抖,“可我最終沒忍住,夜裡回來見了你,看見你那般羸弱便再也控製不住想要你的心思,便同你圓了房。”
“但我心裡是懊悔的,我明明答應了江昭會放過你,到頭來還是把你留在了身邊。”
“我知曉自己很齷齪,接到旨意後,便馬不停蹄地離開了。”
“三年裡你寫了很多信,其實後來我也寫了回信,隻是……隻是未曾送出去而已。”
“阿黎,我心悅你,不知何時動的心,或許是少時,或許是那日你落水,或許是桃花樹下你含羞送我香囊,或許是這所有的瞬間加一起。”
“或許是在你一聲聲喚我阿舟哥時,我便已經傾了心。”
“傾心不自知。”
謝雲舟虔誠問道:“阿黎,能給我次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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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降雨衝垮了屋舍,燕京城裡湧進了一大批流民,官府發放的賑災糧不夠,冬日來臨,百姓食不果腹。
江黎見狀同何玉卿商量,把庫中存糧都捐出去,讓百姓過一個安詳的冬日。
何玉卿同江黎想法一致,當即表示同意,救災刻不容緩,下午,她們便命人運糧,免費發放給受災的百姓。
荀衍知曉她們這般做,也捐出了糧食,江黎柔聲道:“衍哥哥謝謝你。”
荀衍端詳著她,眉宇間淌著笑意,“阿黎嚴重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彼時,謝雲舟領了旨意南下,這次去的是更遠的一處,武縣,武縣在大燕朝的西邊,毗鄰雲蒼國。
他這次去便是見雲蒼國的丞相,據聞那人手裡有份通敵的名單,謝雲舟是為了那份名單去的。
當然,還有藩王的事,他需要找出他們謀反的證據,才好實行撤藩之策,謝雲舟自己也清楚,這件事不是那麼好辦的。
臨行前他去看了江黎,江黎為了賑災的事勞累許久,正躺在榻上小憩,人也顯得憔悴了些許。
他沒敢吵醒她,而是蹲在她榻前,靜默看了她好一會兒。謝雲舟想起了那日的談話。
他對她表明心跡後,她隻說了一句,那便是:“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夢難圓,人亦是。謝雲舟,我不想喜歡你了。”
傷心太多,失望太多,挑挑揀揀竟然尋不到一絲快樂,她為何還要選擇那樣的路。
“你應該去尋個喜歡你的人。”江黎道。
謝雲舟是怎麼回答的?
他說:“你便是我此生的唯一,若是你不要我,那我情願獨自終老。”
他說:“阿黎,昔日是我負你,我知錯。”
他說:“給我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
謝雲舟沒忍住,低頭湊近,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心道:阿黎,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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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是在那日晚膳時知曉謝雲舟離開燕京城的,不知為何她突然沒了胃口,草草喝了幾口粥便去了書房。
平日裡她都會看些賬簿方才入睡,今夜她有些看下不去,盯著賬簿看了好久,還是那頁。
金珠見她心不在焉,說道;“小姐是不是身子不適?”
江黎道:“隻是有些乏了。”
金珠:“我去給小姐端熱水泡腳,洗淨腳後,小姐趕快去歇息。”
話是如此,可真躺在床上時,江黎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腦海中時不時浮現出謝雲舟那日講的話。
“我心悅你。”
“我也不知何時動的心。”
“我對江藴的隻有感激,從未喜歡過。”
“阿黎,要我發誓麼?好,那我發誓,我謝雲舟此生若是再負江黎,不得好死。”
“……”
江黎最後也沒心軟,還是那句:“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夢難圓,人更難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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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早出晚歸了五日,第六日城中災民悉數安頓好,有了住處也有了糧食,她托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彆苑。
剛落座,銀珠便拿著一摞信箋進來,遞給她,“小姐。”
江黎道:“這是何物?”
銀珠回道:“是謝將軍派人送來的,說是給小姐的信箋。”
“嗯?”江黎狐疑打量,“怎麼這麼多?”
銀珠也不懂啊,“不知道,估計是將軍有什麼話要對小姐講吧。”
江黎接過,但沒看的心思,抬手揉揉脖頸,又命銀珠幫她捶背,沐浴後,疲憊才減輕了些。
後半夜的時候,她突然被夢嚇醒,便再也睡不著了,想起了謝雲舟派人送來的那些書信,命金珠掌燈,命銀珠給她拿來披風,坐在書案前慢慢看起來。
看著看著,眼圈不知不覺變紅,這些信箋不是謝雲舟近日寫的,而是很早之前便寫好的。
誠如他所言,他並非未寫回信,隻是沒敢送出。
江黎眼瞼半垂,凝視著信箋上最後一句:
阿黎,近日收到了江昭的信箋,他言辭懇切,要我放你離開,我,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