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離衛湛與徐訥訥最近的衛丙,因每日都守在他們房門外,深切地覺得那兩個人最近鬨彆扭了。
兩個人對彼此的態度都生疏客氣了不少,說話間對彼此的稱呼都是“您”,比如此刻——
“您先請。”徐訥訥因為自己剛坦白身份問題,底氣比較弱,身段也放得格外低,話裡話外都是敬意。
“不了,您先。”衛湛則是因為沒有實感,心裡又羞惱,為了掩蓋心中各種不知名的情緒,他乾脆就不做表情,說話時都像吐冰碴,冷冰冰的模樣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徐訥訥頓了一頓,率先進了門,桌上是一壺熱茶,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略潤了唇舌,又轉頭看去。衛湛還站在門邊沒進來,她還注意到她看過去時,衛湛飛快地移開了視線,裝作正在和衛丙說話。
衛丙愣了一瞬,小聲提醒:“世子,您不進去嗎?”
衛湛乾脆半邊身子依靠在門框上,用這個略顯不羈的姿勢和衛丙說起話來:“說起來,你是不是到了娶媳婦的年紀了?”
衛丙一板一眼道:“是。”
“可有喜歡的姑娘?你直說,沒關係。”
“沒有。”衛丙餘光瞟了一眼屋內,“屬下無心此事。”
衛湛“哦”了一聲,又問道:“那另外兩個呢?他們有沒有說過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衛丙無奈,世子您沒話說就彆找話了吧?
“屬下不知。”
衛湛嘖了一聲,頗為不滿地看他:“跟你說話怎麼這麼沒勁兒?”
衛丙膽大包天答:“世子您還是和徐先生說話去吧,徐先生好說話。”他們幾個私底下都沒改過稱呼,還是覺得徐先生這個稱呼最適合。
衛湛被他一噎,回頭看了一眼,徐訥訥正背對著他們理東西,也不知道聽沒聽見方才說的話。那背影纖腰一握,他覺得自己手心又癢了起來。
他咳了一聲,轉頭過來小聲罵衛丙:“胡說什麼呢?滾下去。”
衛丙輕鬆地應了一聲,非常歡快地滾了下去。
門“哢噠”一聲關上,隔出了門內門外兩個空間,門內的空氣不足,叫人呼吸都重了些,還略顯急促。徐訥訥將自己的衣裳都收拾好,手上便空了。
他們如今已經進了衛國境內,住的地方比先前周國的驛館要好得多。房間很大,屋內除了床,還有寬大的軟榻,昨夜衛湛頭一次自己滾上了軟榻。要不是徐訥訥給他送了一床被子,他能什麼都不蓋,就那麼囫圇過一晚。
好在徐訥訥怕他凍生病,斟酌許久才鼓足勇氣從櫃子裡抱了一床被子出來,兜頭朝他砸了過去,而他被砸了也沒敢吱聲,默默地就蓋上了。
此刻,衛湛進門視線就落在了那軟榻上,那床被子還在。他看了兩眼,移開視線,咳了兩聲道:“您……你在看什麼?”
真是要命,一看到這人就想到那一手柔軟的觸感,再又想到她是周國那位“大公子”,心理刺激差點讓他丟盔棄甲以致落荒而逃。
徐訥訥麵上浮現出一絲尷尬之色,含糊道:“就……就隨便看看。”自昨夜後,兩人對身份問題避而不談,又因為衛湛耍了一次流氓,兩人之間的氣氛怪到她想當場找條地縫鑽進去。
如今隔了一日一夜,那種古怪的氣氛不減反增,已經到了同處一室都感覺空氣稀薄的程度了。她這個人其實臉皮很薄,方才就在看輿圖,提前為自己規劃被扔以後的路線。
衛湛的態度很能說明問題,他能接受一個細作,也能接受一個公子的影衛,但是,很難接受一個帝國大公子。
徐訥訥心中早有準備,難受是有的,隻是更慶幸自己看清得早,她的身份本就是一個炸|彈,周訥那般都不得自己親生父母喜歡,她如今自然也不能奢望非親非故的衛湛接下她這個燙手山芋。
良久,兩人都沒有說話,燈花爆了一聲,她回過神來,將手上的輿圖收好放在枕頭下,這才轉過身來問:“您要沐浴嗎?”
衛湛還靠在門背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眼睫形成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神色,顯得有幾分深沉。
聽見徐訥訥的問話,他抬起頭來,眼神裡透著迷茫,像是沒聽明白。
徐訥訥輕皺眉尖,不想再與他這般古怪下去,忍不住開口問道:“對於我的身份,你有什麼想法?”
衛湛輕哂:“我能有什麼想法?您一國公子之尊,竟屈就在我門下當門客,還成了我的姬妾,我能有什麼想法?”
徐訥訥一噎,又忍不住委屈,說話聲就大了些:“我給你當姬妾還委屈了你嗎?!你脾氣那麼差,就會強迫人,說話不算數,我委屈你了嗎?”
衛湛瞪大眼睛:“我怎麼脾氣差了?我對你還不夠好?你瞞了我那麼多事,我罵你了嗎?我連脾氣都沒發,換個人早死一萬次了!”
徐訥訥被他說得心頭火氣漸旺,直接對嗆回去:“說要打斷我腿的是不是你?說我蠢貨的是不是你?說我笨的是不是你?說我嬌氣又煩人的是不是你?這還叫沒罵我?”
幸好她因為上回翻舊賬的時候表現不好,後來特地回想了一遍,將衛湛罵過她的話都記了下來。
“你彆把這些混為一談,我那是罵你?”衛湛氣急,“我喜歡你喜歡得要命的事你怎麼不說?還有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
徐訥訥頓了一下,讓自己冷靜些,好找到他話語中的邏輯漏洞,將兩個人的對話回顧了一遍,她腦中正要靈光一閃,衛湛卻幾步走近,沉甸甸的氣勢撲麵而來,將她壓在床邊動彈不得。
“你是不是要聽著趙太後的話,上了我的床,懷著我的孩子跑路,又回到周國做你的皇帝?”衛湛口不擇言,“我告訴你,想都彆想,你的皇位遲早是我的,你也隻能是我的!”
這話一出,兩個人同時噤聲,這才是他們身份矛盾的根本所在。
若徐訥訥仍要大公子的身份,那他們就是不可避免的敵人,將來諸國爭霸,隻能你死我活。
而衛湛心中更是發沉,他不能想像最初徐訥訥來到他身邊是抱有一種什麼樣的心思,也不敢想像將來與徐訥訥兵戎相見的場景。
徐訥訥囁嚅著唇,良久才出聲:“正吵架呢,你能不能嚴肅一點?”
衛湛現在就是一個一點就炸的炮仗,隻要聽見徐訥訥的聲音就覺得不爽,聽她語氣竟然還這麼平淡,立時氣怒交加,指著她鼻尖道:“你是不是就仗著我喜歡你所以才這麼肆無忌憚踐踏我的真心?姓徐的,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吵架的氣氛非常濃厚,雖然態度不夠端正,但也是到了關鍵時刻,可徐訥訥聽著他的語氣,腦子裡不合時宜地想起前世看過的狗血虐文,然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先前緊繃的氣氛瞬間消弭於無形,室內空氣都鬆快了幾分,衛湛也卡了殼,要脫口而出的話就那麼哽在了喉嚨裡。
“你笑什麼笑?”衛湛心氣不順,伸手狠狠戳了一下徐訥訥的額頭,戳出了一個明晃晃的紅印,“你說話,是不是還要帶著我的孩子回周國搶皇位?”
徐訥訥冷眼看他:“是又如何?”她決心把吵架的氣氛再烘托起來,乾脆一次性解決了兩個人的矛盾,也省得往後還抓著這問題不放。
衛湛又被她氣得炸毛:“你還真想回去?你是不是忘了你都失蹤這麼久了,周國新帝即位,哪兒還有你的位置?還有周國現在被霍大將軍把持朝政,你回去搶得過他嗎?”
“可我名正言順。”
“屁的名正言順!”衛湛氣紅了眼睛,終於爆了粗口,“先帝那道遺旨裡寫了什麼還不知道,要真讓你殉葬,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