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內不分晝夜, 但衛湛是在晚膳之後, 晝與夜交替之時偷偷進來的, 算算時間, 外麵應該已經入夜。冬日裡天黑得早,這個時間,大多數人已經窩在溫暖的室內,烤著火嘮嘮嗑, 然後就可以睡了。
徐訥訥以前這時候就準備上床了, 冬日天還是被窩最舒服,她被困在這裡,也隻有躺著才能緩解她焦慮的心情。隻是躺著並不一定能睡著,她每夜都閉著眼睛假寐, 直到燭火即將燃儘,代表外邊天色將明, 她才會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為了讓自己能睡覺,她睡前都要求宮女送一桶熱水過來,泡泡腳舒緩經絡, 睡覺時腳才不會冷。隻是今日到這時候了,送熱水的宮女還沒送來。
她皺了皺眉, 就算不泡腳,她也是要梳洗的,難道就這麼睡嗎?就算不出汗,心理上也不舒服。
衛湛卻沒意識到這個問題,他是身份尊貴的王世子, 但本質上是個糙漢子,近段時間還一直在軍營中,和許多士兵同吃同住。軍營裡條件不好,他不可能每日都能用水沐浴,早習慣這種生活方式。
見徐訥訥還坐在床上,抱著被子,整個人小小一隻,叫人看著就忍不住起憐愛之心。
太小了,不過,要是更小一點就更好了。
衛湛咳了一聲,摸摸她的頭道:“我們先睡覺好不好?不是說之前睡不著嗎,我在這裡,你安心睡,明天睡醒了,我們就能出去了。”
徐訥訥摸了一把臉,她的皮膚並不出油,但之前憋出了點眼淚,眼角周圍還留存著擦過眼淚的黏膩之感。她低下頭看自己的手指,吞吞吐吐道:“我想洗臉。”
衛湛揚眉,失笑:“想就說啊,怎麼吞吞吐吐的?還怕我不讓你洗臉?”
徐訥訥抬眼瞥他,眼睛裡滿滿都是不信,她其實感覺自己挺麻煩人的,尤其是自己的強迫症。明明在其他人麵前不值一提的小事,她心理上就是過不去,鞋麵上有一小塊汙漬,她就感覺自己腳斷了,沒洗漱,她就睡不著。
她垂頭喪氣,抱著被子的樣子顯得更可憐了:“你會不會嫌我麻煩?原先這時候會有宮女送水過來的。”
衛湛手掌蓋在她腦袋上,才發現她的腦袋比自己的手還要小一點,可可愛愛的。他道:“那也是我的錯,要不是我惹怒了趙太後,她應該還會讓人送水過來。”
徐訥訥往後一仰,整個人倒在柔軟的被褥上,滿頭秀發散亂,有幾縷掛在她臉側,弄得她癢癢的,忍不住滾了個身,借著翻滾的姿勢,將臉上的頭發蹭掉,全程手都抱著被子沒動。
“彆動。”衛湛看不過眼,伸手給她打理頭發,“頭發這麼亂,等下睡著了壓到又說痛。嘖,你記不記得,我們睡一處時,你半夜翻身不小心壓到頭發,伸手就拍我,說是我壓的,每次都這樣。”
他的聲音裡是故意裝出來的幽怨,又帶著一點點細微的笑意,徐訥訥知道他沒生氣,但她對他說的卻沒什麼印象,隻能推測是在自己半夢半醒時候做的事。
“你活該,那你就不要和我一起睡,我一個人睡還舒服一點。”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悶悶道,“但是我睡不著,我想洗臉。”
一看她那生無可戀的模樣,衛湛越發想笑,伸手在她屁股的位置輕輕拍了一下。隔了一層厚被子,隻能感受到輕微隆起,並沒有具體的觸感。
“我去讓人送桶熱水過來,洗過再睡。”他坐在床邊,披散的頭發垂在肩背之上,順滑如綢緞,將他身上那股暗黑氣質掩去了一些,顯得溫柔和雅。
當然,衛湛並不是一個溫柔和雅的人,隻有麵對徐訥訥時,他才會下意識表現出來溫柔特質,這種特質深藏在他心中,隻有麵對在意的人時才會悄咪咪冒出頭來。
他自己壓根控製不住,因為他不知道,每回看見徐訥訥時,他的麵部線條便會下意識柔化,連醜陋的疤痕都會像是加了一層柔光濾鏡。
徐訥訥轉頭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道:“你這樣特彆像一個流氓,人麵獸心、衣冠禽獸的流氓。”
衛湛愣了一下,啞然失笑:“多謝誇獎。”他從沒聽過這種評價,以往其他人都在背地裡說他冷酷無情、不入風月,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說他是流氓的,說的人還是徐訥訥。
他默默回味了一下,莫名覺得這個稱呼還不賴。
他沒忍住又拍了一下,低聲引著她道:“再叫一聲。”
徐訥訥愣住,回過神來白他一眼:“不光是流氓,還是變態。”
衛湛占夠便宜,還是去了門外吩咐要水,幸好還有暗衛守在門外,不多時,暗衛就提了兩桶熱水過來。徐訥訥洗漱過後,終於安分地躺在床上,裹著被子昏昏欲睡。
衛湛坐在床外側,徐訥訥睡覺時不喜歡垂下床幔,他便用自己的手掌擋在她眼皮上,替她遮光。
而此時趙太後宮中卻一片狼藉,滿地都是碎瓷片,碎瓷片斷裂處閃著幽幽寒光。已經步入中年的女人臉上悄悄爬上了皺紋,她臉色猙獰,在搖搖曳曳的燭火照耀下,顯得極為可怖。
“她怎麼敢!她怎麼敢!”她徒勞地嘶吼,又砸了一個古董瓷瓶,碎裂的瓷片濺開來,有幾片劃到了她的手,幾條細細的血痕出現在她保養得宜的手上。
旁邊的嬤嬤連忙上前攔住,心疼道:“主子,主子,您快停下,讓老奴給您上藥,都出血了。”
趙太後這才停下砸東西的手,隻是還喘著粗氣,滿麵都是怒氣,看著一點都沒有身為太後的尊貴氣質。她扶著桌子慢慢坐下,任由嬤嬤替她的手擦藥,臉上神色不斷變換,眼底晦暗不明。
沒多久,一個宮女敲了敲門,小心翼翼道:“回稟太後,方才那邊來了人,說是要送熱水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