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長廊一角,緊迫感像流水一般蔓延開來。
打過封閉的手腕不知疼痛,梁成劇烈地喘息,眼睛裡燃起簇簇火光,咬著牙說:“我看不慣你。”
柔韌而脆弱的喉軟骨就在眼前,紀揚本可以抓住梁成的衣領將人反向鎖喉,連手臂都下意識格擋起來,即將發力的瞬間,又猛然收斂。
他是可以依靠自己從小到大學來的搏鬥技巧將梁成製服,那像吃飯一樣輕鬆,但是……然後呢?
紀揚被梁成眼中濃烈而複雜的情緒所震撼,一時間沒有動作。
梁成激動道:“看不慣你明明有著最好的天分,卻不知道珍惜。看不慣你一副無所謂的姿態,把競技賽場當成兒戲。”
“是,你是打得很好,你很厲害,可是沒有TP幫你,你隻不過是一條人人喊打的喪家之犬。生氣?你有什麼好生氣的?被人罵的時候你不爭取,被人陷害了你不爭取,被全民網暴的時候你也不爭取,你現在在這裡爭取什麼?”
紀揚儘力讓自己頭腦冷靜,“可是我再不爭取,TP就要輸了。”
“輸?”梁成嘲諷一笑:“TP輸和你有關係嗎?你的眼裡有我們這支隊伍嗎?”
紀揚剛要反駁:“當然和我有——”
“你喜歡景牧野,是嗎?”
紀揚啞口無言。
梁成繼續道:“你喜歡他,是因為他才回到這裡來的,我沒說錯吧?你為了你的好隊長,你喜歡的人,才勉為其難地來打一打遊戲,回到這個令你覺得惡心的競技場,在你的眼裡,比賽不重要,輸贏不重要,是不是?”
紀揚第一次因為被人看穿而大受震撼,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即便內心如山崩海嘯,也隻是平靜地彆過臉,說:“梁成哥,不管我是為了什麼打遊戲,我想救TP,我不想TP輸。”
“哈。”梁成又笑一聲:“你隻是不想景牧野輸。”
紀揚瞬間沉默。
梁成笑得很是淒涼:“隻要景牧野退役,你一分鐘都不會多等,會緊跟著立馬跳出這個舞台。在你的眼裡,打職業不過是唯一能夠接近景牧野的方式,要不然,兩年前你就不會消失。”
“你一言不發離開職業賽場的時候,考慮過你的隊友嗎?賀新年在網絡上拚命為你發聲的時候,你在哪裡?是,你有苦衷,你很慘,你剛失去親人,剛被人陷害,我知道你是受害者,但你的隊友不是嗎?”
“賀新年至今都因為當初誤會你而愧疚自責,但一句話的事,你不解釋,不說,立刻消失,隻不過是因為你不在乎。”
“沒有了你,賀新年自己一個人打拚掙紮,在TP坐了2年的冷板凳,剛站穩腳跟,又為了你,忙不迭地讓出位子。但是,你知道賀新年有多渴望上場嗎?”
紀揚的肩膀微微抖動,但沒有說話。
他甚至依舊沒有看梁成,彆開臉低著頭,表情平靜。
可他越這樣沉默,梁成的內心便越憤怒。
心火越燒越旺,最終疼的還是自己。
他終於鬆了手,失魂落魄地退後兩步,說:“你不會理解的,不理解我們這些人心中對競技的熱愛,對賽場的熱愛。在你的眼裡,這些比賽不值一提。”
梁成的聲音極啞,像是把所有情緒都壓抑在其中,說:“當然,我知道我這些話是無理取鬨,是強詞奪理,賀新年的事,也容不得我置喙。競技賽場就是這樣,菜是原罪,他比不過你,我……也比不過你。”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我從16歲開始打職業,到現在在役9年,訓練過無數個日夜,拿過的冠軍獎杯無數。我風光的時候,歐洲北美韓國……哪個賽區沒被我打翻過?以前我玩CF的時候,恐怕你連電腦都還沒摸過。”
說著,又似哭似笑地說了一句:“九年。我的全部青春,全部熱血,都灑在這裡了。”
紀揚終於轉過臉,黑鴉羽翼一般的睫毛微微顫動,目光向下,盯著梁成的那隻手。
他還記得昨天晚上那根長而冷的銀針,被毫不留情地推進去。
他昨天還想要問為什麼,現在卻不太想問了。
他從14歲的啟蒙開始,一路追逐景牧野,不過六年,已癡迷到忘我的程度。
梁成的九年青春,自然遠比那一針封閉要來得更痛更猛烈。
他不想假惺惺地說自己理解梁成,就好比梁成也不會懂景牧野之於他的意義,但是站在這裡聽著梁成說這些話,紀揚久違地,感受到了痛。
這種痛或許是共鳴,或許隻是被傳染,但確實,這麼多年以來,紀揚第一次為了奶奶和景牧野之外的其他人,產生了劇烈的情緒反應。
紀揚正兀自思考著,梁成卻已經不想演這一場獨角戲了。
他隻是因為那些網絡評論才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口不擇言說了好多不該說的話。
梁成知道,自己千怪萬怪,遠怪不到紀揚頭上,紀揚的人生已經足夠慘痛,老天爺唯一給予他的也就隻剩這一點遊戲天賦了。
難不成連這點遊戲天賦都成了罪惡麼?
不是。
梁成清楚地明白,說到底,他隻是嫉妒,隻是不甘心。
自己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業在彆人那裡唾手可得,自己當之為理想的事物在彆人眼中不值一文。
九年又怎麼樣?
剩下的路走不到就是走不到了。
他拿過那麼多冠軍又怎麼樣?
絕地求生的世界冠軍獎杯他永遠也不可能捧起來了。
梁成轉身離開,路過長廊窗口的時候又猛然停住腳步。
窗外的夜色正濃,恍惚之間,他看見了雲層之上的那些點點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