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塗夫子的學識就那般好?
他想林妹妹,也想寶姐姐了……他想和她們一塊兒玩,不拘玩什麼,總要在一塊兒才好,可偏偏……
“哎……”
賈寶玉歎了口氣,滿臉鬱悶的趴在枕頭上。
襲人走過來,坐在床邊,伸手輕輕摸他的額頭:“寶玉,可是哪裡不舒服?怎麼瞧著不大高興?”
襲人不問還好,一問賈寶玉頓時猛地從床上跳下來,像無頭蒼蠅似的在房間裡亂竄,嘴裡念叨著:“高興高興高興,我如今孤家寡人的,也沒個人陪著玩,哪裡能高興的起來,林妹妹和寶姐姐如今都去上課了,反倒將我一個人扔在了家裡,你叫我如何高興?”
他兩手一攤,語氣愈發激烈:“早知道她們去上了課都變成如今這般的書呆子,還不如就在家裡讀書呢,好歹離得近,我若是想她們了,還能去學堂看她們一眼,哪裡想如今這樣,她們出門了,我還沒醒,她們回來時我又睡下了。”
說到最後,眼圈直接紅了,坐在凳子上生悶氣。
剛巧進屋的晴雯聽了這話,頓時掩嘴笑道:“那蓉大奶奶也沒攔著你,你現在過去也能去學堂看她們一眼嘛。”
賈寶玉一聽這話,哪裡還能得好。
又‘噌’的一聲站起來,埋頭就直接衝了出去。
襲人趕緊芳官她們幾個去追,自己則是輕聲埋怨道:“你說你也是,何必這時候來招他,他害怕東府塗夫子的事你又不是不曉得,若他真能得去,哪裡還用的著在家裡生悶氣。”
本來賈寶玉跑出去,晴雯還有些擔心呢,這會兒聽到襲人責備自己,反倒不擔心了,她將手裡的笸籮‘砰’的一下放在桌麵上:“我難不成說錯了?蓉大奶奶確實不曾攔著他不是?爺們兒自己長了腳,願意去就去,不願去就不去,哪裡是我一句話就能請得動的?你是賢惠人,淨會說些好聽的哄著寶玉,寶玉想著林姑娘和寶姑娘,你若是個真賢惠人,就想法子把兩位姑娘請回來,而不是在這兒假賢惠。”
“晴雯,都是一個屋裡的,何必說的那麼難聽?”麝月趕緊出來打圓場。
晴雯本就是個得理不饒人的,這會兒自己占了上風,哪裡肯住嘴:“難聽,我還有更難聽的呢?襲人,你也彆總拿你賢惠人的架子。”
說著,她從笸籮下麵抽出一方巾子來:“寶玉才多大,你就勾著他做些肮臟事,也不怕壞了寶玉的身子,你平日裡慣會管著我們,誰能想到表麵賢惠,私下裡倒是比誰都玩得開,要不是我發現了,是不是得肚皮鼓起來了才真相大白。”
襲人一看見那方巾子臉就白了。
那巾子是她私藏的,平日裡專門用來事後擦身子用的,她連洗都是半夜偷偷爬起來洗,哪裡能想到,如今卻被晴雯拎在了指尖。
而且……
她下意識看向麝月,卻見她滿臉震驚的看著自己。
心下頓時苦澀萬分。
日後她還有什麼臉麵去阻礙那些小丫鬟們靠近寶玉,最重要的是……這事兒若是被捅到二太太跟前可怎麼辦?
正所謂怕什麼,來什麼。
晴雯的巾子剛抽出來,下頭小丫鬟就跑去告密了,沒多會兒,事情就傳到了王夫人的耳中,王夫人也不聲張,隻讓小丫頭來請襲人過去。
襲人心下忐忑,本想一進門就跪下來請罪,誰知道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老婆子壓在了地上,捂住嘴巴硬是拖到了屋子裡,沒多會兒,老婆子從屋子裡出來。
對著王夫人點了點頭:“身子破了。”
“混賬東西。”
王夫人猛地一拍桌子,頓時氣的額頭的青筋都凸了起來:“寶玉才多大,她就勾著寶玉行那事,也不怕壞了寶玉的身子,拖出去直接打死,誰來求情都沒用。”
“太太饒命,太太饒命啊。”
襲人剛從屋內走出來,就聽到最後兩句,頓時腿一軟就跪下了,開始磕頭求饒。
王夫人聽了這話哪裡還能繃得住,頓時更憤怒了。
還是周瑞家的留了個心眼,上前勸到:“這襲人是老太太那頭的丫鬟,咱們恐怕不能隨意處置吧,好歹知會老太太一聲,省的老太太聽到了風聲,還以為你對她有什麼意見。”
說起這個,王夫人頓時更加頭疼。
她心中深恨這老貨放了那麼多漂亮丫鬟在寶玉身邊,又恨寶玉不爭氣,一時間隻覺得心口疼的厲害,臉色發白的直接倒了下去,周瑞家的頓時嚇得衝過去一把扶住她。
王夫人都快昏死過去了,還不忘吩咐周瑞家的:“把這賤婢關到柴房去,沒我的話,誰都不許放出來。”說完就暈了。
周瑞家的趕緊的讓老婆子把襲人拉下去,自己則是和金釧兒等幾個丫鬟,把王夫人扶到了床上,吩咐小丫鬟們好好照顧王夫人,忙完這些就著急忙慌的去找王熙鳳,讓她差人去請太醫。
西府一動,東府就得了消息。
聽了王夫人暈倒的緣由後,麵對幾個小姑娘擔憂的眼神,她都有些說不出口來。
但為了讓小姑娘們認識到,哪怕是對女孩子格外疼愛的賈寶玉,在這件事上也是一個沒有擔當的渣男,於是她故作平常的說道:“沒什麼,就是二太太查寶玉屋裡的丫頭,發現襲人和寶玉……不大好,擔心寶玉壞了身子,給氣病了。”說著又連忙安撫道:“如今太醫給開了方子,已經緩過來了。”
賈惜春年紀小,還不懂事,聽到這話就想追問。
卻不想剛張開嘴,就被薛寶釵捂住了嘴巴:“既然不是什麼大事,咱們便不回去了,省的興師動眾的,反倒讓二太太歇息不好。”
說著,站起身來與幾位姐妹說道:“咱們趕緊回去上課吧,仔細等會兒塗夫子生氣。”
範婉也沒硬拉著她們說話:“行吧,你們趕緊回去吧。”
幾個小姑娘魚貫出了屋子。
沒聽懂的賈惜春絲毫沒受到影響,牽著賈迎春與賈探春的手就一路小跑著往花園跑,薛寶釵如今一心奔著伴讀,倒是沒受影響,唯獨林黛玉,眉心微蹙,眼底淚光湧動,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一路上都很沉默。
等到晚上,賈蓉下了課回來,也聽到了這回事,直接目瞪口呆:“這寶二叔可真會玩,便是我,也是十四歲才經了人事,他也不怕把身子玩廢了?”
範婉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你渾說些什麼?一滴精十滴血,你好好修身養性,日後娶個好媳婦兒,琴瑟和鳴,夫唱婦隨比什麼都強,彆給我動那些亂七八糟的歪心思。”
賈蓉‘哎喲’一聲,直接捂住腦袋,委屈巴巴的看了眼親娘:“我如今都多少日子沒碰這事兒了,我修不修身,養不養性,您不是最了解麼?”
範婉冷笑:“就你這不長記性的,就得時常耳提麵令才行,我提前給你把話撂這兒,除非我離了這家,否則你想跟你那死爹學那些不該學的,我就把你腦袋從脖頸子上擰下來。”
賈蓉頓時縮了縮脖子,不敢了。
雖然明知親娘隻是在放狠話,可他還是感覺到了一股子殺氣。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敲響了。
瑞珠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奶奶,老爺屋裡的雲兒來了,說老爺喊大爺過去說話。”
母子倆頓時都愣了一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疑惑。
“來了。”
賈蓉應了一聲,起身下榻穿鞋。
範婉也站起來,幫他整理衣裳,賈蓉抬手一邊把頭冠扶正了一邊問道:“今兒個老爺沒出門吧。”
“沒有,在家裡呆了一整天呢。”
賈蓉蹙眉:“那他喊我過去作甚?”
“你過去瞧瞧,若他又犯渾你隻管聽著,什麼話都彆說,什麼事兒也彆答應。”範婉上下打量了一番,發現沒有哪裡不對勁後,就連忙讓他出去了。
賈蓉急急忙忙的跟著丫鬟雲兒走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又領著丫鬟雲兒回來了,臉色臭臭的,一進門就直接往榻上一坐,指著跪在下麵的雲兒說道:“老爺給的通房。”
丫鬟雲兒連忙對著範婉磕頭:“雲兒給奶奶請安。”
直起身後,又滿麵潮紅,含羞帶怯的看了眼賈蓉。
賈蓉卻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而是急著給範婉解釋:“你在後頭的後罩裡隨意撥兩間給她住便是了。”說著,又對著雲兒惡聲惡氣的說道:“我雖說把你給領回來了,但你輕易彆出房門,也彆到我跟前晃悠。”
丫鬟雲兒一聽,頓時急了:“可,可老爺是要雲兒來伺候大爺的呀。”
賈蓉直接氣笑了:“老爺管天管地,管不著我睡誰,你要實在缺男人,馬房的焦大如今孤家寡人,大爺我做主,把你賞給他可好?”
雲兒的臉色霎時間慘白。
那焦大當初於老侯爺有救命之恩,這些年一直以救命恩人自居,時常喝醉了就在馬房鬨事咒罵,若大爺真將她賞給了焦大,她恐怕連命都沒了。
本以為奔了個好前程,卻沒想到,大奶奶一聲都沒吭,大爺自己就把她給拒了。
心死如灰的起身跟著瑞珠去了後罩房,瑞珠對通房姨娘等人自然沒什麼好臉色,直接給撥了兩間最小的,連一句吩咐都沒有,轉身就離開了。
等所有人都離開了,賈蓉才苦笑著解釋:“老爺說咱們成婚將近三年了,卻從未有過孕信,他急著抱孫子,所以給個通房給我生兒子。”
範婉聽了先是一愣,想說他們滿打滿算結婚才兩年……可再一想,這的人可不算日子,他們隻算嫁進來後過了幾個除夕。
所以說……嚴格說起來,她確實三年無所出了。
這事情說破天去,也沒人說賈珍做的不對,畢竟兒媳婦不能生,總不能讓兒子絕後吧,不能生就讓能生的來生,她隻要做好這個當家奶奶就是了。
可賈珍的行為卻讓人惡心。
按理說,這納妾通房,都是後宅之事,便是給丫鬟做妾,也該尤氏出麵,由她親自領回來,可偏偏賈珍卻偷偷摸摸的把賈蓉喊過去,悄無聲息的就把人領回來了。
不行!
她不容許被這麼打臉。
她一拍桌子:“瑞珠,去請個有經驗的婆子來給雲兒驗一驗身子,大爺就算收通房,也該收個乾淨的。”
瑞珠心裡一凜,頓時去請了來升家的還有王坤家的兩個人來,連正屋都沒進就衝到後麵給雲兒驗了身子,果然,這雲兒早就被賈珍給破了身。
範婉立刻親自領著雲兒就打上了門。
賈珍本來正和小妾鏖戰正酣,範婉一來,頓時就不行了,臉色發黑的披著件罩衣就出來了:“這深更半夜的闖到這裡來還有沒有點規矩?秦家就這麼教你的?”
“秦家有沒有規矩我不知道,但老爺你沒規矩是肯定的,老爺您金貴,我家大爺不差,就算要收通房也得是個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這後宅之事老爺插手也就算了,還賞了個自己玩夠了不要的。”
範婉目光冷冷的看著賈珍:“我倒要問問老爺,這是什麼道理。”
時隔大半年,賈珍再一次被兒媳婦指著臉罵,頓時腦袋清醒了過來,低頭看看跪在旁邊哭泣的雲兒,死活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和她有了瓜葛。
但既然範婉敢打上門來,就說明這事兒是查明了的。
他雖然混,但也沒到父子共用的地步,這事兒他理虧。
隻是……理虧歸理虧,秦氏作為兒媳婦也不該在這會兒上門來理論。
“是我弄錯了,不是雲兒,翠兒,你跟大爺回去。”
門口原本打著簾子的小丫頭沒想到自己被點了名,一臉懵的看向賈珍。
“日後你就是大爺的通房了,回去好好伺候大爺。”
賈珍氣急敗壞的甩袖子。
翠兒這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顫抖的應道:“是。”
範婉看著這個頂天了十一二歲,還很稚嫩的小丫鬟,忍不住在內心喊了一聲‘禽·獸’,可賈珍既然說自己弄錯了,再追究就不對了,範婉僵硬的行了禮,帶著翠兒回了院子。
賈珍站在門口,目光陰惻惻的目送兒子媳婦離去,最終,目光落到了範婉的後背,心中對這位‘身份高貴’的兒媳婦愈發的憤恨,想到這一年來自己過的日子,他隻恨不得撕毀那張臉蛋上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狠狠的羞辱她,讓她知道,在寧國府,還是他大老爺說了才算。
回到院子,翠兒一進門就跪下磕頭。
範婉瞧著頭疼,隻擺擺手:“先下去吧。”
賈蓉隻覺得多此一舉,但還是又發了一通狠,嚇得翠兒恨不得賭咒發誓自己這輩子絕對不出屋子門,這才罷休,見到這個反應,賈蓉也很是得意的向範婉邀功:“沒事兒了娘,咱們以前怎麼過,日後還怎麼過,那翠兒就是個小丫頭,什麼都不懂,隻當養著她了。”
範婉點點頭,麵上帶出點笑意,安撫了賈蓉。
等到躺了下來,她才開始考慮日後的事。
賈珍今日這一出雖然來的蹊蹺,但並非沒有根據,如今隻不過麵臨著賈珍的催生,總有一天,她還會麵臨西府的壓力,尤其還有賈母這個喜歡送丫鬟的老太太。
寧國府好容易被她收拾妥當了,絕不容許西府的丫鬟們跑進來攪風攪雨。
而且……
賈蓉對她是真的好。
兩年來,他不僅對她的身份深信不疑,還尊她,敬她,當真將她當做親生娘親一般依賴,所以榮寧二府可以覆滅,但是絕對不允許牽扯到賈蓉。
或許……她真的該離開了。
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範婉躲在帳子裡磕了兩杯黑咖啡才起了床。
她吩咐賈蓉:“我有事想找端王,蓉兒,你可有法子讓我見到他?”
賈蓉愣住:“見端王爺?”
“對,我昨夜做夢,突然夢見前年親眼見到的一件事,以前端王曾經問過我,那時候我想不起來,便什麼都沒告知,昨夜夢見了,我想,這件事對端王恐怕十分重要,無論對方想不想知道,咱們都得告知一聲才是。”
賈蓉是個孝順兒子,聽到範婉這話,立刻拍胸脯保證:“沒問題,我放了學就去求見北靜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