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貴妃……
範婉眯了眯眼睛,她發現這個甄貴妃可真是個攪屎棍,哪哪兒都有她的影子。
且不說端王母子倆一直生活在甄貴妃的陰影下麵,就連水涵和水溶兩兄弟說起甄貴妃,也難掩語氣中的冷漠,仿佛吃過甄貴妃許多的苦頭,更彆說賈元春一直在甄貴妃宮中當女官,到現在還在小意奉承甄貴妃,以期望自己能夠當上瑞王妃。
難不成滅國和甄貴妃有關?
她起身,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了兩圈,然後回頭看向武招兒:“如今你們怎麼和武師父聯係?”
“每過三日,山下挑夫會送柴火上山。”
武招兒也沒有隱瞞,直接將她們的所有內線都告訴了範婉。
範婉越聽越覺得驚異,原來在她不知曉的時候,圍繞著整個京城,塗夫子竟然布下了這麼多的人手。
有挑夫,有獵戶,有後宅丫鬟,甚至連青樓楚館裡,都有他的影子。
想想塗夫子臨死前看著她那雙滿是不甘的眼睛,捏著她的袖子,用儘全身力氣說:“您一定要誕下嫡子,延續太子血脈,光複正統,什麼狗屁天子,他竊據江山,不過賊子爾,如今他年紀大了,怕了,哈哈哈,已經遲了,他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
最後,塗夫子是活活笑死的。
一直到死,他的手都死死的拽著她的袖子。
範婉是個孤兒,對血脈的概念並不深刻,所以不太明白塗夫子對血脈的執著,一邊又慶幸自己這兩年和賈蓉是深刻的母子情,要是當初和賈蓉做了夫妻,不小心搞個兒子出來,搞不好這塗夫子真能背著她攛掇那孩子跑出去造反去。
隻要一想到這個場麵,就感覺有點頭麻。
範婉對此表示敬謝不敏。
武家姐妹十分的能乾,武式兒塊頭大,力氣也大,不太會說話,隻會埋頭乾活,武招兒卻是手巧嘴也巧,一來就將範婉的屋子收拾的妥妥當當,甚至連範婉晨起做早課的經書都準備好了,絲毫不用範婉操心。
範婉也不著急,每日晨起便開始念書,整個人表現得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
水淵好幾日不曾有消息傳來,她也不曾問起,甚至將那些鮮豔的衣裳收了起來,開始穿些樸素的布衣,發髻也梳成了道姑頭,隻用一根木簪簪著。
猛地一打眼,清暉還以為塔裡來了個小道士。
“你何必打扮成這副模樣?”
清暉看著範婉這副打扮,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若是讓殿下瞧見了,還以為我嗟磨了你。”
“哪裡會這般想。”
範婉看著清暉手裡拿著鋤頭,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說起來我也來了好幾日了,也不知這天王塔的田地在哪裡,我既住在了這裡,日後也要出家,倒是可以提前習慣觀中的生活,省的日後手忙腳亂。”
“我身子不好,不過種些花草陶冶情操罷了。”
清暉搖搖頭,指了指塔下的花壇:“喏,那些天茄兒便是我種的,又名嫦娥奔月,倭寇那邊則是喚之夕顏。”
範婉看過去:“這不就是葫蘆花麼?”
“這麼說倒也是沒錯。”清暉聞言忍不住失笑:“再過個個把月,就結成葫蘆,等到九月份,就能取下來製成水瓢了。”
“您倒是挺會物儘其用。”
“是啊,大約是窮怕了,哪怕種些花草陶冶情操,也總想著它能結成果實,有其它的用處。”清暉走過去,蹲下來,伸手拈掉一片枯葉,然後心滿意足的拎起鋤頭:“走,咱們回去用早膳。”
範婉連忙跟了上去。
清暉身體不大好,早起打理花壇就幾乎是他全天的運動量了。
“我身子骨虛,不能輕易動。”清暉端著粥碗,喝著清粥,用著熗黃瓜,一口就喝了半碗。
範婉:“……”
這位清暉道長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在水淵的描述中,清暉是悲情的,是無奈的。
幼時起身子就不大好,後來家裡遭了難,他一時閉了氣才逃過一劫,後來被煉虛宮中道長撿到,帶回了道觀,由於他無父無母,是個孤兒,為了生存下去,隻得‘忍辱負重’的拜師天王塔鎮塔道士,在師尊死後,繼承衣缽,鎮守天王塔,自那以後便再未曾出過塔。
可這會兒範婉瞧著,竟然覺得人家……挺自在的。
於是她便開口問道:“你與王爺說的……不大一樣。”
“他一定跟你說,我在這裡過的有多苦。”
清暉聽了範婉這話,忍不住笑著揶揄起了自己的外甥,許是疏於保養,再加上身體不好,明明才四十多歲,臉上的皺紋看著不少,那雙眼睛倒是格外清亮:“那小子總覺得觀中清苦,可他哪裡知道,若我不來這觀裡,日子過得恐怕比如今苦上百倍,說不得早就沒了性命,便是父母尚在的時候,也要看天吃飯,地裡收成不好,冬日裡一日隻能吃一頓飯,然後便躺著不動,生怕動一下便餓了,哪裡像如今,一日三餐,頓頓吃的是精米細糧。”
他用筷子夾起一顆黃瓜:“便是這熗黃瓜中的鹽便是稀罕物,一年一家攏共十七斤,可一斤鹽卻要百斤糧食去買,家裡五六口人,勒緊褲腰帶才能買上一斤,還得緊著家裡的壯勞力吃,因為吃了才有力氣好種地,可這地裡的稅也高啊,全家鉚足了勁兒想要培養個舉人老爺出來,就為了避稅。”
範婉一愣:“將田畝掛在舉人老爺名下,難道就不怕舉人老爺拿了田地後不承認麼?”
“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人總要想辦法活下去才是,再說莊戶上都有裡長,使點兒銀錢讓裡長做個見證,再簽個契書,舉人總是愛惜名聲的,也不會真將百姓們逼上絕路,他每年也收個一成做掛名費,也算是個雙贏的活兒。”
“可……若是百姓們都這樣的話,朝廷的稅收又該怎麼收呢?”
“人都快餓死了,哪裡還管的上朝廷呢?”
清暉放下碗,歎了口氣:“鹽價年年上漲,稅銀也是年年攀高,前年雪災更是聽聞有食人之事發生,你要百姓如何管的上朝廷。”
範婉聽了後,隻覺得揪心不已。
難不成這就是滅國的原因?
“那些舉人難不成就不怕被朝廷發現麼?”
“正所謂民不舉官不究……”
清暉話沒說完便搖了搖頭:“罷了罷了,不說了。”
範婉:“……”彆啊,她可想聽了。
可到底自己的人設是孀居少婦,不該過多過問民生,便乖巧的點了點頭,來了天王塔數日了,她還是頭一回與清暉一桌用膳,往日裡都是武招兒把飯菜端回房內用。
用完了早膳,同樣也是頭一回的,跟著清暉做早課。
將近一個半時辰的早課時間,隻聽見清暉的咳嗽聲,其他的聲音便再也沒有了。
早課做完,清暉開始練字。
範婉也跟著練字。
練完字就是自由時間了,清暉的日常生活還是挺豐富的,製香、彈琴、畫畫、還會定時看半個時辰的醫術,由於身體不好,不能練武術,但也會做些八段錦之類的保健操。
範婉一步不落的跟在後麵做了。
等一日忙完,清暉才又問她:“這一日來,過的如何?”
“甚是有趣。”範婉笑著點點頭。
清暉有些意外的看著她,範婉疑惑回視:“怎麼了?”
“我隻是沒想到,這樣枯燥單調的生活,你倒是適應的很。”
範婉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這有什麼不適應的,這後宅的日子與在道觀裡也沒什麼不同的,甚至還不如外頭自在,在後宅裡,無論是晨起梳妝打扮,還是看賬本子見管事,做什麼都是為了讓爺們兒高興罷了,如今我雖然還做這些,但卻是為了我自己個兒,首先心境上便大為不同了。”
“若真如你這般說,倒顯得出家很是不錯了。”
清暉歎息一聲:“我本想今日一天能打消你出家的心思,如今反倒有些被你說服了。”
“我既已經進了道觀,哪裡還有再出去的道理。”
“既然如此,可否聽我一句勸?”
範婉立刻正了正身子:“您說。”
“作為殿下舅舅的立場,我想勸姑娘一句,皇家無情,便那是我的親外甥,我也不敢說他是個好人,你既已然受過一次罪,當該知道男子薄情,不為良人,尤其是他這般身份的男子。”
清暉咳嗽了兩聲,麵頰有些紅,似乎很是窘迫:“可作為清暉的立場,我依舊想勸姑娘一句,道觀清苦,生活枯燥,若你真想出家,隻能由我收徒,旁人護不住你,你也該知曉天王塔的規矩,這一進門,這一輩子就交代在這兒了,你既能說出‘為了自己而活,心境大為不同’這樣的話來,我便知曉你的性子,是個關不住的,若強行留下,日後怕也是鬱鬱而終。”
“所以,我倒是希望你暫且不妨先在我這裡住下,不談出家,隻做居士。”
居士……
那便是俗家弟子了。
清暉的話算是說到她心坎兒裡去了,她可不想一輩子被關在天王塔。
“可……我做了居士,他便死心了麼?”
“若他還視我為舅舅,那便再不會動手了。”
“那好。”
範婉想也不想的點了頭:“我便做了那居士。”
清暉這才滿意的勾了勾唇:“那好,明日我便請了師兄弟來,由他們見證,我收你做個俗家弟子,日後若得尋良人,我親自為你保媒。”
“謝謝師父。”範婉這下子是真心實意的感謝了。
“塔下五層,皆是經書典籍,平日裡若無事你自可去看,正所謂‘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我這輩子由身體所累,不能遠行,若有朝一日,你願出門遊學,便替我看看這大好河山吧。”
清暉這句話說的就很心酸了。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幫助清暉,她到底不是大夫,有心想讓他多動動,但想到做了八段錦後就氣喘籲籲的模樣,到底把這些話給咽下去了。
三日後,在數位道長的見證下,範婉成為了清暉的俗家弟子。
範婉記憶最深刻的便是藥王殿的清玄道長,是個道姑,穿著一身青色的道袍,發髻簡單,隻簪一根碧玉簪,烏發雲鬢,明眸善睞,長得十分嬌美。
清暉卻說:“清玄師姐年歲比我長些,年近半百,隻是愛做一些香膏,日常塗抹,怕是因為那些才駐顏有術。”
範婉聽了簡直震驚。
沒想到這年頭居然也有護膚達人。
有一顆商人心的範婉心底下意識的盤算這些護膚品配方換到張氏集團……嘖,怕是股價又要飄紅了。
範婉這邊過的安逸,京城內卻是風起雲湧。
水涵雖然衝動,但不是傻子。
若告訴勤王說是皇帝下的毒手,一來勤王不會相信,二來,便是信了又如何?
蜉蝣撼樹,何其艱難。
他不過一個被圈了的落魄皇子,得了恩典才得封勤王,若換做前朝,直接被貶為庶人,所以他便是知曉了是皇帝下的毒手又能如何?隻能默默的把自己給氣死,然後讓甄妃一脈更加得意猖狂。
所以水涵乾脆轉移注意力。
老皇帝不是隻疼水淳這一個兒子麼?
那甄妃為了自己的兒子而害了彆的皇子,也不算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