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已是自由身,你身子好容易康健些,情緒實在不該起伏這麼大。”
她抬手摸摸林黛玉的腦袋,歎了口氣:“不過,倒是有件事,你若是知曉了,怕是又要哭一場了。”
林黛玉愣了一下。
“塗夫子去了。”
林黛玉的眼淚霎時間就下來了。
她捏著帕子擦眼淚:“怎會如此?去歲瞧著,倒是康健的模樣,也就盛夏病了一場。”
“年歲大了,到時候了,臨走前認了武師父做乾兒子,日後也有個祭拜的人了,是笑著走的。”範婉也掏出帕子給她擦眼淚:“你瞧瞧你,我就知曉,又該惹的你哭。”
林黛玉吸了吸鼻子:“您還在的事兒,都有誰曉得?”
“除了寶珠就是你了,你也給我瞞著些,莫要告知你父親,我如今拜了煉虛宮清暉道長做俗家弟子,表麵是個孀居帶子的婦人。”
“那個孩子……”
“路上碰上的,就當是我親生的便是。”
林黛玉歎了口氣:“年紀小,還養的熟,挺好的,瞧奶奶這樣,怕是日後也不會再嫁了。”
“好容易逃了這後宅,實不願再回去了,且放心,我這一身本事,做什麼都能過的好。”範婉的話可信度極高,當初在京城時她就表現出了強大的賺錢能力。
要說多富貴恐怕不可能,但吃喝不愁那絕對沒問題。
林黛玉自然是知道範婉的本事的,隻是那時候,她總覺得範婉就是個有些能力的普通後宅婦人,可如今看著她臉上宛如發光似的自信笑容,眼底不由得染上豔羨:“奶奶真是灑脫,倒是叫我羨慕的很。”
她身子骨弱,哪怕如今瞧著大好,卻也比平常人孱弱些。
因為範婉與蘇寶珠不吝嗇談論婚姻的態度,導致她的小腦袋瓜裡麵早已不僅僅隻有愛情,更多的則是現實生活。
成了婚就要生子。
生子是過鬼門關……她這樣的身體真的能平安產子麼?
正如範婉說的,若是運氣好,母子皆亡,倒是死的不留遺憾,若是母去子留,怕是在地下也不安心吧。
已經數不清多少次,她在睡夢中見到逝去的母親,她總是滿是憂傷的看著她,她知道,母親是在擔心她過的不好,直到後來蘇氏扶正做了太太,母親才再也沒有出現過。
恐怕也是因為母親知曉蘇氏為人,這才放心了。
原本她倒是未曾想那麼多,可如今看著範婉這般自由自在,心思也不由得浮動了,若是她能不成親,是否也能……
林黛玉陷入了沉思中,連林如海回來了都不知道。
林如海聽說家裡來客人了,就回了主院,誰曾想,剛進院子就看見一個比自家兒子小一些的孩子,正與鬆哥兒玩鬨著,蘇氏則坐在旁邊的凳子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歪著身子盯著他們。
而正房卻是大門緊閉。
“老爺。”丫鬟們看見林如海來了,趕緊的屈膝行禮。
林如海走到蘇寶珠身邊:“房門怎麼關著?”說著,沉默了一瞬,又開口問道:“可是有人在裡麵說話?和玉兒?”
蘇寶珠詫異的看了眼林如海,倒是沒想到林如海還挺聰明的。
“嗯,我那乾妹妹正和玉兒說話呢。”
蘇寶珠從沒隱瞞過林如海,範婉還活著的事情,哪怕林如海再三否定說不可能也一樣,堅持說範婉沒有死。
林如海聽後確實震驚了。
他本以為蘇寶珠覺得寧國府大奶奶沒死,是因為她不願意相信,誰曾想,那大奶奶竟然真的沒有死,他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蘇寶珠,說話都有點結巴了:“那,那賈蓉知道麼?”
“知道啊……”
蘇寶珠一臉理所當然的看著林如海:“我不是跟你說過麼?她是秦家的養女,顯然,她和賈蓉是不能在一起的關係,不然賈蓉怎麼會放了她?“
這句話說的模棱兩可,卻讓林如海腦補了許多。
什麼叫做不能在一起的關係?
林如海為範婉腦補出了無數的身世之謎來。
“壽哥兒你快看,我娘給我買的大錦鯉……”突然,鬆哥兒興奮的對著壽兒招招手,原來是到了大錦鯉的覓食時間了。
壽兒在宮裡的時候,奶娘向來不許到萬華池邊去,如今看見水,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他牽著武招兒的手,小心翼翼的靠近池邊,然後就看見幾隻金燦燦的大錦鯉浮了上來,身上還有紅色的花紋,漂亮極了,他學著鬆哥兒的模樣,蹲下來將饅頭撕碎了扔進池子裡,那些錦鯉爭先恐後的撲上來吃。
鬆哥兒還在教導:“沒有奶娘在身邊,咱們不能到河邊喲,不然掉下去就會死掉啦。”
壽兒愣了一下,隨即一癟嘴:“可我奶娘不在怎麼辦?”
鬆哥兒詫異:“咦?她不是你奶娘麼?”
“不係噠,我的奶娘死掉啦。”
壽兒口齒還不太清楚,對死的概念也不深,隻知道旁人說奶娘死掉了,這會兒就複述了出來,他接著解釋:“父王說,奶娘是壞人,該死。”
武招兒聞言一把捂住壽兒的嘴。
可此刻已經來不及,林如海和蘇寶珠都聽見了。
父王……
林如海目光猛地看向壽兒,又回頭看向蘇寶珠。
蘇寶珠乾笑了兩聲,心虛的縮了縮腦袋,轉移開了目光。
恰在此時,一直緊閉的大門打開了,林黛玉滿臉笑容的從裡麵走了出來,雖然眼圈紅紅的,看得出來哭過,可此時的精神氣兒卻是極好,一邊往外走,一邊與身後的人說著話,連林如海站在院子裡都沒看見。
範婉卻是看見了,一把捏住林黛玉的肩膀,將她轉了個圈。
林黛玉一臉懵逼的看著眼前的人從範婉換成了林如海,下意識喊道:“父親。”
林如海‘嗯’了一聲,然後又看向範婉。
蘇寶珠立刻竄到範婉身邊,咬牙切齒的小聲說道:“那孩子說了聲父皇,我家老爺心裡頭正疑惑呢。”
範婉了然的點點頭。
“林大人。”
她看向林如海,沒有行禮,隻點了個頭。
“久仰大名,如今倒不知怎麼稱呼了。”林如海的語氣不帶譏諷,聽著倒是平常的很。
“喚我範居士就行。”範婉打蛇上棍,直接點名身份:“林大人不知可有時間,能否撥冗?”
“自然,請隨我來吧。”
既然說自己是居士的身份,那就沒什麼好避嫌的了。
林如海轉身對著她伸了伸手:“請。”
範婉點頭,轉身看向武招兒:“招兒,照顧好壽兒。”
“欸,主子。”
武招兒脆生生的應了。
林如海聽到武招兒的稱呼,頓時眯著眼睛看範婉,心裡的狗血已經撒了一盆又一盆,但總歸有一點是肯定了的,那就是,寧國府的賈蓉,腦袋上的那頂帽子,鐵定是綠色的了。
範婉跟著林如海進了書房,蘇寶珠也跟了進去。
林如海眼睛都快飛出去了,蘇寶珠也當沒看見似的,賴在書房不走,最後還是範婉笑道:“寶珠與我不是姐妹,勝似姐妹,我的事向來不瞞著她。”
蘇寶珠在旁邊狂點頭。
林如海這才無奈的歎了口氣,直接開口問道:“不知那位壽哥兒,是……”
“你是懷疑我私自帶皇孫出京?”範婉沒想到林如海第一個問題竟是這個。
林如海點了點頭。
“這你倒是不用操心了,京城不安全,我到揚州來也是被送來的,京城風起雲湧,勤王與瑞王相繼歿世,聖上龍體欠安,我帶著壽兒出來,反倒是安全的。”
林如海一聽這話,也不由得皺起眉頭。
此刻他的主意力已經不在壽兒,而是在老皇帝了。
勤王與瑞王都沒了,如今立住的,能繼承大統的就隻剩下賢王與端王了,賢王的脾性,便是他遠在揚州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此刻看來,聖上立太子,好似除了端王,便再無其它人選了。
林如海的猜測不無道理。
老皇帝如今也在考慮禪位的事。
知天命的年紀,連續三個兒子逝去的打擊,他的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
權勢雖好,卻到底沒有性命重要。
他看著剩下的幾個兒子,仿佛真的隻剩下老四一個選擇了。
端王水淵卻很穩得住,他一如往常那般兢兢業業的忙著自己的分內之事,如今他在兵部曆練,西北軍三番兩次的打了急報回來要糧草,可國庫空虛,戶部尚書熬得都快禿頭了也掏不出銀子來。
他如今正滿頭心思的往銀子鑽,至於儲君大位……他暫時無暇顧及。
除非老皇帝如今能老蚌生珠,立個皇後生個嫡子出來,他還真沒什麼可擔心的,太子之位,十拿九穩了。
許是這份氣定神閒招惹了老皇帝的眼。
老皇帝徒然發現,這個兒子除了出身與自己不同外,如今的處境,竟然與當年的他一模一樣了。
他這心思一變,甄貴妃立即就發現了。
水淵可不知曉老皇帝的內心波動,如今他正盯著京城那些勳貴,他查了戶部最近十多年的賬本,突然發現,這些勳貴家裡,幾乎每年都從國庫借銀子。
國庫本就不豐,這些國之蛀蟲,還在吸著皇家的血。
帶著幾分陰暗心思的,水淵找來了賈蓉。
酒過三巡就說道:“昨兒個戶部上書收繳欠銀,你若是能帶頭還上銀子,指不定那八品筆帖式還能往上動一動,這可是難得的機會,若不是蓉哥兒你也算得上本王好友,本王絕不會告知於你。”
賈蓉一聽頓時酒醒了。
霎時間就想到親娘離開時留下的書信裡,曾寫過這些欠銀,還說早已準備好了,隻等著恰當時機,好交上去搏個功勞。
如今一看,這豈不就是天賜良機麼?
連忙點了頭,傻乎乎的舉起酒杯就對水淵說道:“多謝王爺提拔,下官感激不儘。”
說著就把酒給一口悶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將範婉早就準備好的二十三萬兩銀子的箱子給搬上了馬車,敲鑼打鼓送到戶部去了。
戶部哪裡見識過這種架勢,頓時熱情萬分的將賈蓉給迎了進去。
與此同時,聽到這個消息的勳貴人家各個咬碎了牙,衝到榮國府去問賈政。
你們榮寧兩府到底怎麼回事?
不是說好了有借無還的麼?這簡直是陽奉陰違啊。
賈政也懵逼呢。
寧國府借了二十多萬兩看著挺多,可在勳貴家裡就算少的了,他們榮國府可借了三十多萬兩呢,如今寧國府都還了,他榮國府怎麼辦呢?
再說……
寧國府哪裡來的那麼多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