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淵手裡拿著匣子,再看母後那副‘單純’模樣,忍不住歎了口氣。
低頭看著匣子,水淵眼神一瞬間複雜。
沒有太上皇在的萬壽雖然很熱鬨,但到底少了些什麼,等晚宴過後,眾官員們也就魚貫退場了,太後則是早早的就回了福壽宮。
水淵起身時,諸妃頓時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
可誰曾想,水淵壓根不管這些妃子,徑直拿著匣子回了紫宸殿,一進大殿,他立即揮退了宮人,讓周恒看著大門,自己則是坐在禦案後麵,輕輕的打開了匣子。
匣子的鎖扣上封著蠟,蠟上麵蓋的是太上皇的私印,仿佛是不信任太後,這才防了這一手。
打開蓋子後,裡麵躺著兩個白玉瓶和一張簡短的信箋。
信箋中寫道:“驚覺眾位皇兒尚無子嗣,朕甚為焦急,於煉虛宮中求得丹丸,服下後自可綿延子嗣。”
太上皇說的隱晦,可意思卻很明顯,幾乎明的告訴這些兒子們,當初他們之所以沒有孩子,便是他下的手,如今他禪位了,想起來兒子們都還沒子嗣,如今給兒子們送了藥,吃了就能生孩子了。
水淵捏著信箋,眼底情緒翻湧的厲害。
玉瓶靜靜的躺在匣子中,靜靜的等待著他去開啟。
太上皇對他們這些做兒子的,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
多麼諷刺,因為是生養了他們的父親,就可以肆意的操縱著他們的人生,若不是老大下了狠手,直接殺了老二,指不定現在坐在龍椅上的就不是他水淵而是水淳了。
還有……
水淵猛地閉上眼睛。
‘啪’的一聲蓋上匣子,揚聲喊來周恒:“宣太醫。”
周恒看了眼禦案上的匣子,躬身應道:“喏。”
水淵手輕輕的落在匣子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匣子頂。
不是他多疑,而是因為太上皇在他這裡早已沒有誠信可言,當初太上皇既能做出為了保證心愛的兒子上位,而害的其它皇子生不出子嗣,那麼自然也能為了保證心愛兒子的兒子能上位,再害了他。
當初將壽兒送到秦氏身邊時,他的內心其實是掙紮的。
秦氏身份特殊,乃是廢太子之女,哪怕她說的再好聽,也難保她心底對皇家還有恨意,若壽兒這個皇孫落到她手裡被教的與皇家離了心,他便是那千古罪人。
可到底一己私欲,哪怕明知不可為,在那一刹那,他還是去做了。
如今卻覺得自己這個決定英明無比。
若今日真查出這丸藥有問題,就說明父皇依舊更在意水淳的兩個兒子,而且……他甚至開始懷疑,太上皇之所以這麼著急忙慌的去承德,就是為了保護那兩個孩子。
很快,太醫來了。
水淵將玉瓶遞給太醫:“看看這裡麵的藥有沒有問題。”
太醫一愣,隨即趕緊的上前來,伸手接過玉瓶。
玉瓶不大,裡麵一共四粒丸藥,每一粒丸藥都有雞蛋黃那麼大,太醫小心翼翼的用銀刀從每一枚丸藥上麵刮了點下來,仔細的查驗。
一共來了三位太醫,其中兩個是院判,另外一個是有名的製藥師。
平常勳貴家請的太醫多是些普通太醫,便是在宮中也隻是為宮人瞧病的,能給水淵看病的必定是太醫院中醫術最好的一波人,所以這丸藥一拿到手,三個人聞一聞,又嘗了嘗,頓時臉色就變了。
尤其那位製藥師,方才中年,反應最為激烈。
“呸呸呸——”
他低下頭,對著地麵就是連續好幾聲。
等‘呸’完了才想起來如今正在紫宸殿內,陛下正站在旁邊目光冷沉的看著他。
瞬間,頭皮一麻,冷汗就下來了。
膝蓋一軟,整個人狼狽的跪趴在地上,嘴裡連聲喊道:“微臣殿前失儀,求陛下寬恕。”
“無妨,你起來吧。”
水淵倒不至於遷怒太醫,他此刻隻想知曉,為何他剛剛反應那麼激烈。
太醫這才鬆了口氣,慢慢的爬起來,佝著身子抬手用袖子給自己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結果這口氣還沒歎玩呢,就聽見皇帝問道:“這藥可是有什麼不妥?你竟這麼大的反應。”
太醫瞬間又跪了下去。
“微臣,微臣……”
他渾身哆嗦著,這藥也不知從哪兒來的,他真的很怕自己一句話被牽連到什麼內宮陰私裡麵去。
“你如實說便是,便是說錯了,朕恕你無罪。”
就算水淵這麼說了,太醫依舊一腦門的汗,下意識的看向那兩位老院判,見他們微微點頭後,這才顫抖著聲音說道:“回,回陛下,這丸藥外麵裹著蜜,起初微臣倒是沒發覺哪裡不對,誰知後來越嘗……這丸藥,丸藥……”他咬咬牙,乾脆一閉眼,心一橫:“這丸藥裡多是些傷根本的藥材,若是過多服用,容易傷了壽命,便是服用的少,也容易傷了底子,日後怕是……怕是傷及子嗣。”
“砰——”
一方硯台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天子一怒,兩個老院判也跟著跪了。
“你們先下去。”
水淵壓抑著心底的狂怒,眼底裡泛著赤色,語氣沉冷的說道:“今日之事給朕爛在肚子裡,若日後讓朕知道你們在外麵胡言亂語。”
水淵猛地轉身,狠狠的瞪向三位太醫。
太醫們趕緊的表忠心:“微臣必定謹言慎行,定不敢透露半句。”
“下去吧。”
水淵一甩手,周恒趕緊的過來帶著三個老太醫出去。
等出了紫宸殿的院子,三個太醫才猛然鬆了口氣,有種從閻王殿裡走了一遭的感覺,三人相互扶持了,這會兒也顧不得平日裡的針鋒相對,隻想著趕緊離開這塊是非之地。
周恒送走了三位太醫,回到紫宸殿,就看見裡麵一片狼藉。
水淵正坐在禦案後頭的龍椅上閉目養神,瞧著好似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是周恒清楚的很,此時恐怕陛下心底正狂風暴雨,一時半刻的風平浪靜,不過是假象罷了。
“周恒,你現在就讓人去幾位王爺的府上,告訴他們這丸藥千萬不能吃。”
沉默了好一會兒,水淵才緩緩開了口。
周恒趕緊的低頭:“喏。”
又趕緊的出門吩咐徒弟做事去了,回頭來又讓宮女把屋子裡給收拾了。
水淵一直沒什麼反應。
到最後,甚至周恒都有些心裡打鼓了,水淵是個善於隱忍的皇子,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家母妃是個靠不住的,一丁點兒大就想方設法的避開甄妃的迫害,討好瑞王……可他再怎麼隱忍,也沒此時這般沉得住氣。
平靜湖麵下的暗流更加恐怖。
周恒站在角落裡,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這一夜恐怕除了皇太後,沒人睡得著,水淵在紫宸殿枯坐一夜,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早朝時間,才仿佛突然驚醒,起身換了身衣裳就上朝去了。
朝堂依舊吵吵鬨鬨,隻是比起太上皇尚在時稍微清淨了些。
水淵不敢大動作,對戶部卻抓的很緊。
登基前,他就開始幫著兵部從戶部催銀子了,戶部尚書頭頂上本就稀疏的頭發愈發的稀少,若是不戴官帽,遠遠的瞧著,甚至都反光了,可見他最近日子過得多苦逼。
這一大早,內心滿是痛苦的上了朝,瞧著兵部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跳出來,戶部尚書隻恨不得衝上前去捂住這群人的嘴,讓他們一個個的彆說了。
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國庫裡沒銀子,就算把他殺了祭天也沒用啊。
水淵看了看戶部尚書呈上來的折子,麵色沉沉,終於開了口:“前幾日,朕聽了個趣事,說榮國府將自家的大管家給抄家了,共搜刮出了十多萬兩銀子來。”
這話一出,整個朝堂都安靜了。
“當初欠戶部銀子的人家都有賬可巡,劉萬海。”
“臣在。”
一個膀大腰圓,留著絡腮胡的官員從兵部的陣營裡站了出來。
“既然你們兵部要銀子,你便隨著戶部一起去各家催一催,若催不出來,朕許你們搜查各家庫房,若當真庫房的老鼠都要餓死了,這賬免了也無妨。”
劉萬海頓時眼睛一亮,雙手抱拳,聲若洪鐘的應道:“臣遵旨。”
這君臣一說一應,幾句話的功夫就把整個朝堂給震懵了。
當初結賬的都是什麼人家?
要麼就是老皇親,要麼就是勳貴,反倒是劉萬海這樣草根出身的沒欠什麼銀子。
以前皇帝還看在太上皇的臉麵上,善待這些老人,誰能想到,太上皇萬壽剛過,陛下就下了狠手呢?
這是看著太上皇去了承德了,所以就敢肆無忌憚了麼?
一下朝,不少人埋著頭直往外頭衝,著急著趕緊回去通風報信去。
若家裡的銀錢不緊張的話,就趕緊的把銀子給還了吧,若是真被劉萬海這個莽夫帶著兵衝進庫房去,失了臉麵事小,若是查出什麼不該有的東西,那可真是要掉腦袋的。
回去後幾番一琢磨,大家也想明白了。
新舊兩任帝王鬥法,殃及了他們這些池魚了。
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當初誰能想到,最後登基的會是這位出生不好的皇子,以至於甚至連蠢貨三皇子都有人支持,這位四皇子卻宛如孤家寡人,單打獨鬥了那麼久。
水淵回了垂拱殿,剛坐下來,屁股還沒坐熱呢,就聽說皇後溫氏差人過來了。
“是出了什麼事?”水淵心情不佳,語氣很是不耐煩。
那來稟告的宮女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賢王妃哭著進了宮,說是賢王不好了。”
水清不好了?
昨兒個晚宴的時候不是還生龍活虎的麼?
難不成……
水淵臉色頓時大變,猛地起身,立即讓周恒親自往賢王府跑一趟。
難不成在他告知丸藥有問題後,那個蠢貨還是吃了丸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