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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從馬車向外看去,就見十多人站在孔城的大門外,都是黑衣舉人或白袍劍服進士。
“怎麼辦?”車上的眾人看向方運。
“下車。”方運說著走下車,整理了一下衣衫,淡定從容向前走去。
“是孔家的馬車。”前方的人群中有人說了一句,那些人便快步過來阻攔。
“那穿深藍秀才服的就是方運,我在文會上見過他!”又一人道。
“不能讓他跑了!”
“凶手!”
幾個年輕的舉人義憤填膺,怒視方運。
但那幾個較為年長的進士卻一言不發,一邊仔細打量方運,一邊穩步前來。
方運也掃視眾人,發現大都不認識,唯一見過的,還是在中秋文會上荀家坐席上的一人,甚至不知這人的姓名。
李繁銘在一旁低聲道:“你要小心那幾個進士。若同是舉人,我等天賦強於他們,自然不懼。但他們成進士多年,哪怕天賦不如我們,在其他方麵也要勝我們一籌。其中有幾人在聖院也是風雲人物,尤其是荀隴,探究荀聖的‘天人之分’,現在就已經能引發些許異象,比之荀燁勝出許多。你不可大意。”
方運問:“他能引發何等異象?”
“唇槍舌劍出,則風雨隨行,雖是極弱,但也不容易了,我若像他這般年紀,未必能引發異象。”李繁銘道。
“他就是那位口誦《荀子》而驚退萬妖的‘退妖進士’?”
“正是他。”
方運點了一下頭。
雙方很快相遇,看那些舉人的架勢,雙方水火不容,馬上會口誅筆伐。
雙方相距兩丈之時,對麵為首的荀隴微笑道:“諸位入聖墟斬妖蠻,踏彗星長廊與妖族聖子爭輝,乃是我輩楷模,日後必護我人族一方安寧。如今凱旋歸來,請受我一拜。”
荀隴說著,彎腰作揖行禮。他身後的進士順勢作揖,而那些舉人愣了一下,急忙跟著拜謝。
方運等人絕不可能站著受此大禮,立刻同樣作揖回禮。緊張的氣氛立刻被雙方的行禮化解,雖然氣氛裡帶著點詭異,可方運一方的戒備少了許多。
方運心中仿佛有一群羊駝瘋狂踏過,這位荀家的人物可比荀燁難纏得多,荀燁雖然有天資。但年紀太小,可這位荀隴年過三十,做事絕不可能像荀燁那般冒失。
雙方行禮之後,荀隴掃視方運身後眾人,道:“我奉家主之令調查荀燁文膽被碎之事,身不由己,望諸位友人海涵,今日不便敘舊,改日必設宴賠罪。”
方運一聽,心道這荀隴果然是老手。再一次以退為進,表麵說身不由己和賠罪,實則是請其餘人不要插手,否則麵對的不僅僅是他荀隴,而是荀家家主,是整個亞聖荀家。
方運身後的眾人都聽出荀隴的言外之意,雖有不滿,但荀隴禮節做足,沒有絲毫的盛氣淩人,待人如君子。眾人也不能妄作小人,隻得閉口不言,靜觀事態發展。
荀隴看向方運,微笑道:“風神如玉。翩翩少年,果然百聞不如一見。荀隴見禮了。”
方運同樣報以微笑,道:“人族中堅,退妖進士,在下仰慕已久。”
荀隴淡然一笑,然後收斂笑容。開門見山道:“荀燁乃是我的堂弟,他文膽破碎,我自然要查個清楚。荀祖曾言:仁,愛也,故親。最親之人莫過於血脈之親。而荀祖又言親疏有彆,若我有所疏漏,乃是求仁心切,還望方鎮國諒解。”
“遵循仁愛乃是我輩讀書人的本分,荀兄有話不妨直說。”方運心中越發覺得這荀隴難纏,上來就提“仁”,為自己的言行找到最高的聖道根據,除非顛覆荀子,否則拿他毫無辦法。
“孔家德論之信,我已看過。他說你寫座右銘之時並無針對任何人,隻是直抒胸臆,以泄聖墟之鬱結。我又曾查證,荀燁在聖墟之中言語有失,但眾聖有言,聖墟古地中任何事不予追究,為何你依舊放不下?”荀隴道。
“我寫座右銘的時候,已經放下了。”方運道。
“那為何荀燁受傷?”
“當然是他沒放下。否則不會汙我害翁銘,也不會當眾宣揚我在聖墟所獲。”
“哦?莫非你在聖墟所獲見不得人?”
方運立刻道:“你荀隴光明磊落,為何要穿衣見人?何不赤身上街,不遮而行!”
“赤身上街不合禮法。”荀隴坦然道。
“那栽贓陷害是誰家的禮法?”方運反問。
荀隴露出詫異之色,隨後耐心解釋道:“看來你有所誤會。我已經查證,荀燁說過,他與翁銘跳上浮冰後,翁銘說你害他,而後荀燁一人逃走,翁銘臨死前口不擇言,才喊是殺人者荀燁。荀燁曾說,他懷疑翁銘臨死前口誤,真正想喊的另有其人。翁家人問起,荀燁隻是如實相告,並沒有汙你。”
“敢問荀兄,既然翁銘並無證據,隻是猜測我害他,經過荀燁轉述,讓翁家人誤會,請你如實回答,荀燁此事合乎禮法嗎?”
“有不妥之處,但不算大錯,更不算罪。”荀隴誠懇地道。
“子曰:非禮勿言。身為舉人,如此失禮,我為何說不得?”
“不妥之處有,但說到失禮,則過於偏頗。”荀隴一臉嚴肅地道。
“哦,這樣說來,荀燁明知有人會覬覦我之寶物還大肆宣揚,也是不妥?”
“荀燁終究年輕,不能深謀遠慮,怕是未想到這一層,隻是仰慕你,想以聖墟所獲來證明你的才能,沒想到卻引發眾人覬覦,未必有害你之心。當然,他的言行同樣是不妥。”
方運看著荀隴,終於明白荀隴的來意,他來此的目的,不是調查,而是興師問罪,要把荀燁的大錯化小,因為碎人文膽是重罰,而言行不妥是小過,重罰小過,最後必然錯在方運。
若錯在荀燁,那對荀家的名聲是一種不小的打擊。
“荀進士果然有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可惜,不是我碎荀燁文膽,是他不學《荀子》而引發此禍!”方運露出惋惜之色。
不等荀隴說話,他身後的荀家子弟憤怒不已,說荀家的人不學《荀子》,這個指責太嚴重了。
“好大的膽子,當我荀家無人嗎?”
“豈有此理!你害荀燁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妄言《荀子》?”
“假借聖名,其心可誅!”
荀隴則道:“方運,你莫要信口開河。”
方運緩緩道:“我問你,進入聖墟後,我人族眾多舉人被妖蠻圍殺,荀燁明明可以出手相助,甚至有荀家秘寶救人,可始終不出手,棄舊友於不顧,獨自躲藏,是否稱得上不義?荀燁針對我之事,你可以狡辯,但此事你可以說聖墟之事不能追究責任,但你若敢說荀燁此舉並非不義,小心你的文膽!”
方運的聲音如利刃掃過前方,荀家的每個人都感到脖子發涼,這才想起來,方運已達文膽二境,關鍵時刻他的話有著強大的力量。
荀隴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然後稍稍眯著眼盯著方運,卻始終不敢開口。
因為荀隴知道,荀燁的確不義!
攻擊方運是小是非,可在妖蠻麵前膽怯,拋棄友人,縱然發生在聖墟,不義就是不義,乃大是大非的問題,給他一千個膽子都不敢否定方運。
荀隴心知肚明,一旦被方運反擊,自己不至於文膽粉碎,但開裂是必然的。荀家為救荀燁已經動用古地的力量,若再有一個進士文膽開裂,那絕對會讓荀家成為十國笑柄。
方運緩慢而堅定地道:“《荀子》第二篇曾言 ‘保利棄義,謂之至賊!’,又言‘雖欲無滅亡,得乎哉?’這是在說,這樣的人不想滅亡,可能嗎?《荀子》第十九篇又言:‘故人苟生之為見,若者必死;苟利之為見,若者必害’。荀聖這是說,一個人忘記禮和義,眼裡隻有自己的生,那必然會死;若是隻是貪圖私利,必然會遭遇禍害。荀燁身為荀聖後裔,卻不遵循《荀子》之教誨,見利忘義,最終害人害己!”
荀家的人在心中瘋狂地咒罵方運,但卻不敢反駁半句。
荀隴盯著方運,用發乾的喉嚨道:“方運,千百年來,大儒半聖攻訐我荀家之人層出不窮,但區區舉人以荀祖之言為我荀家之人定罪,卻是絕無僅有!你今日的言行,日後必然會為你帶來災禍!”
方運泰然自若,道:“若我今日一字不語,任由你們荀家處置,那麼現在我就會有災禍!荀燁為求自保不惜犧牲好友,你們無所謂,我為求自保不死一人,你們就無法承受了?你這進士比舉人多的,僅僅是城府嗎?你的胸懷何在!”
天空隱隱有雷聲劃過。
荀隴眼中閃過一抹羞愧,但他終究是亞聖世家之人,不能讓荀家顏麵有失,道:“我隻是來調查此事,無法下定論。既然方舉人認為自己無錯,那我如實稟報家主。告辭!”
荀隴轉身離開,而十多個荀家人看著方運,無一人能反駁,氣呼呼地陸續離開。
方運身後的舉人立刻湧上來。
“方運,你說的一點都沒錯!荀燁之罪,我聖墟之人皆知,荀家若不能讓荀燁認罪,實在是毫無亞聖世家的氣度!”
“錯就是錯,為何不認?唉,說什麼是荀老家主派來的,我看應該是荀燁父母派來的。荀老家主乃一代人傑,絕不會這般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