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杳和靳川抵達雲水鎮鎮口時,她都還覺得像在做夢,她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好。
望著車窗外的家鄉,她試探著問:“我想下車走回家,你要一起嗎?”
靳川居然又答應了她的提議,隻不過——
他瞬間戴上了黑色帽子,黑色墨鏡,以及黑色口罩,整個人從頭到腳全副武裝,唯恐被誰認了出來。
“唔……”鐘杳神色複雜地盯了他一會,歎氣說,“就還是算了吧,你這樣出去更顯眼,說不定天還沒亮全鎮的人都知道我是靳川的私生子了。”
她突然醒悟,或許靳川願意過來,隻是出於奇怪的愧疚心裡也不一定。說到底,他還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和媽媽吧,否則也不必包裹成這樣。
鐘杳不想勉強他,徑直下車,獨自走進了雲水鎮。
小孩的火氣來得莫名其妙,靳川從車裡望著她的背影,一時都不知還該不該下車跟過去。
恰是此時,他的手機突然滴個不停。
“靳川???你真去雲水鎮了??!!”
“你彆告訴我你還帶鐘杳坐了飛機去!要是被拍到老娘立刻和你解約!”
“靳川,祖宗,全程你都務必給我捂嚴實了,就算是偏僻小鎮也不可以掉以輕心,9012了,中國連豬都已經學會上網看八卦了!”
“你他媽真的氣死我,祁丞我今天都約好了要吃飯,結果你這就通知我去雲水鎮了?你提前點和我說會死嗎,我是你經紀人又不是你媽,你怕什麼?啊???”
是佘芮終於看到了他先斬後奏的信息,看來氣得不輕,都已經連連爆粗口了。
雖是意料之中的反應,但靳川看著快爆炸的微信,依舊覺得夠嗆。
“老楊,就慢慢跟在小朋友後麵吧。”他揉揉額頭,最終還是決定不下車。
突然前來本就有些冒險,佘芮話說得不好聽,卻字字真理。他和鐘晚到底沒結過婚,甚至都鮮少有人知道他們這段關係,依照世俗的說法,鐘杳隻能算個私生子。大明星的私生子,一旦被曝光,娛樂圈多的是血淋淋的例子。
黑色商務車亦步亦趨跟著,鐘杳走在前頭,心思卻早已經不在靳川身上。
正是薄霧清晨,天才微微擦亮,周遭白牆黑瓦的矮房子處處透著熟悉的氣息,她開始在想孫十五了。
今天是周一,小長假剛收,十五或許已經被六姨叫起來了吧?她還有沒有在生自己的氣,等會見到十五,她該怎麼同她解釋道歉?
鐘杳滿心都是朋友,腳步微頓,倏地轉身從大道拐進一個無法容納汽車的小巷。
她和十五有個秘密基地,回家之前,她想先去那裡看一看。
然而,身後的靳川並不知道這些。
眼睜睜見小姑娘轉身進入小巷,他失笑:“這小屁孩,發脾氣的方法怎麼這麼多。”
他覺得她就是在故意氣自己,就因為他全副武裝,還不下去陪她。
“那個,川哥,不然我先送你去鐘家?”前邊司機回頭說,“上次芮姐過來也是我開的車,我記得路。”
換做往常,靳川肯定就點頭了。
但他忽然就想到中秋那晚,小姑娘天真巴巴的告訴他,其實今天是她媽媽的葬禮。說是算命先生說今天日子好,她媽媽這輩子命苦,就得選個好日子入土。
“算了,你先過去吧。”靳川說著還是妥協下了車。
這樣的日子,小孩心情不好同他耍耍脾氣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反正天隻蒙蒙亮,小鎮上其實還沒什麼人走動,跟去看看也無妨。
鐘杳不知道,她所以為的隻是因愧疚才跟自己前來的負心爸爸,居然一直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
她在小巷七拐八轉,最後來到池塘邊的一顆黃角樹前,這裡是她和十五正式成為好朋友的地點。
鐘杳站在這兒同樹合照,然後給孫十五發了QQ消息:
【十五,我回來啦,你不要再生我的氣好嗎?】
她覺得自己和靳川學壞了,想要用秘密基地來讓十五心軟。
嘩嘩——
頭頂樹葉倏地傳來一陣窸窣聲,緊接著短發少女從天而降。
孫十五冷不丁出現在鐘杳麵前,兩個女孩麵麵相覷,一時間相對無言。
良久,孫十五才撇嘴對她說:“你還知道回來啊?我還以為你到了北京,早就忘了這破小鎮了呢。”
“我沒有!”鐘杳往前一步,急急說,“十五你有看我發給你的信息對不對?我每天都好想你。”
她想伸手去抱一抱朋友,卻被對方狠狠拍開。
孫十五紅眼質問:“我多好騙啊對吧?所有人都知道你要走了,連譚笑都知道,就我還特傻的去敲門翻牆進去找你!你不是說你寧願你的爸爸已經死了嗎,最後為了爸爸拋棄朋友的人是誰?”
鐘杳百口莫辯,隻是瘋狂搖頭:“不是,不是的,十五你聽我說,我一點都不喜歡他,是我媽媽——”
“不用解釋。”孫十五打斷她,然後將一個鑰匙扣狠狠往她身上一砸,“這個還給你,從今以後我們就不是朋友了。”
這個鑰匙扣是鐘杳認識孫十五第一年送給她的,是靳川後援會出的周邊,鐘杳那時費了好大力氣才得到。
十五把這個都丟給了她,已是十分決絕。
“十五!”
鐘杳回過身去,想要追朋友,可她剛一轉身又整個定住。
因為她發現,靳川就站在不遠處。
那他剛才聽見了她們的話嗎?
鐘杳咬住唇垂目,立在原地進退不得,連多看靳川一眼都覺得尷尬。
靳川緩步走到她麵前問:“所以跑這麼快不是生我的氣,隻是和朋友約好了要見麵?”
鐘杳猛地仰頭看他,隻一瞬,又不知所措的低下頭去。
怎麼辦,他真的什麼都聽見了。
*
鐘杳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靳川,扭頭先跑回了家。
她想再去和孫十五解釋,六姨卻告訴她,十五去了學校。
鐘晚的葬禮定在早晨八點零三分,鐘杳已經失去了和朋友解釋的機會,她垂頭喪氣地去到了媽媽的靈堂。
靳川已經找到了這裡來,麵色低沉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鐘杳其實想找他道歉,可很快抬棺的人就來了,她抱牌位渾渾噩噩地跟著,眼見著媽媽離家越來越遠。
被層層的負麵情緒壓抑著,少女終於沒忍住抹起眼淚。
當鐘杳看見遠處的墳堆,想著媽媽以後就要長眠於此,她突然哭得比媽媽去世那天更厲害。
而靳川走在小孩身後,連摘下口罩都做不到。
送葬的隊伍有太多陌生人,他不敢鋌而走險,這也是為了小姑娘著想,他想鐘晚應該會理解。
靳川看小孩抱棺哭得聲嘶力竭,他試著去回憶記憶中的那張臉,可隔著十幾年的時光,卻不可避免地有些模糊。
他隻隱隱記得,他們分手的時候,她走得決絕,小孩的事更是隻字未提。
她或許不想給他添麻煩,最後卻留下了最大的麻煩。
黃土一抔一抔將棺材蓋住,細雨紛紛揚揚灑落,隻有石碑上的女人笑意溫柔。
葬禮到這裡已經結束,靳川想上前去將小孩牽走,卻不料——
旁邊一個女人忽然衝到他身邊,抬手狠狠將他的黑色口罩扇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