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閱猝不及防的這麼一開口, 秦照當時腦子裡立刻蹦出一個念頭——
他方才應該先仔細洗把臉,換身乾淨衣裳再來見她的。
現在灰頭土臉一副邋遢樣,直覺的就底氣矮了一截, 甚至會下意識的心慌。
他從沒想過, 有朝一日會在一個小姑娘麵前萌生出這種情緒來。
可沈閱開口就不留餘地、極冷靜的這段話,的的確確如是當頭棒喝, 打的他整個方寸大亂了。
秦照強自鎮定的伸出手, 想如往常一般親昵的揉揉少女的頭發。
麵前少女的麵容沉靜, 一雙眸光清亮的眸子,定定望著他。
明明乍一眼看來,她是與往常無異的,秦照卻感覺的鮮明——
此刻的她,是很有幾分不同的。
方才在校場他剛與人交過手, 手上沾了泥土。
按沈閱平常的習性, 她是該立刻就嫌棄躲避甚至數落他的。
可是——
今天沒有。
她就隻是目不轉睛,表情平靜又冷靜至極的看著他。
反倒是秦照自己, 他已經伸到半空的手指下意識蜷縮了下,然後不動聲色的攥緊, 又收了回來。
垂下, 背到了身後。
他與沈閱對視, 開口的語氣是慣常的舒緩冷靜, 先是不答反問:“你這是從哪兒來?”
方才商秋找過去說沈閱來尋他時, 他壓根沒多想,隻當她是一時興起, 有些胡鬨了。
一開始他認識沈閱時,她的確是循規蹈矩,十分本分的, 可是小姑娘嘛,心性兒還是很好拿捏的,接觸的多了,你對她好些了,她漸漸地也就不會那般拘謹,經常還會表現出孩子氣淘氣頑皮的一麵。
所以,他提前也直接沒跟商秋那裡多打聽她今日的行蹤。
當然——
商秋一個光棍漢也不是很會觀察小姑娘的情緒,他也從始至終沒發現沈閱今天的表現有任何的可疑。
所以,陰差陽錯,就導致了眼前這個局麵,幾乎完全打了秦照一個措手不及。
沈閱依舊很平靜,實話實說:“去了趟長公主府,從她那裡打聽到一些舊事,但她那裡也是一知半解,有很多細節說不清楚,殿下您方便與我詳細說說嗎?”
來找秦照時,她其實就有想過,八成這一趟會是空跑。
寧嘉長公主雖然知道的不多,但光是她目前所透露出的那些就已經信息量驚人。
事關朝廷安穩,也事關皇族的榮耀與臉麵……
秦照對她守口如瓶才是正常反應。
但她就是憑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她想來問問他,哪怕什麼也問不出來……
兩個人,四目相對。
沈閱也沒準備撒潑耍賴,就非得撬開秦照的嘴巴不可,見他顧左右而言他,她已經做好了轉身就走的準備……
可是秦照了解她!
恰是她現在這副置身事外一般的冷靜態度就越是叫他清楚的知道——
她不會過分糾纏,可一旦她今天就這麼轉身走了,大概他與她之間的關係也就再不可能恢複到從前。
想要打開一個人的心扉,真正的靠近她,很難很難,可是要她對你死心,卻往往隻需要做錯一件事,就再也回不了頭。
尤其是對沈閱這樣,有一定的大局觀,理智又聰慧的姑娘來說,其實就算今天她要不到她想要的答案,那麼轉身之後,因為形勢所迫和木已成舟的種種事實,她也不會明麵上悔婚,再做出什麼叫大家都下不來台的事,甚至於等按部就班完婚了以後,她也會儘職儘責的扮演好一個合格妻子的角色……
但是她對你心裡有了隔閡與距離,就再不可能有什麼真心了。
如果這件事是發生在兩個月前他剛回京那會兒,更有甚者哪怕隻是發生在一個多月以前,秦照都不會有絲毫介意。
畢竟——
他起初決定拿下和聞家的這樁婚事,就不是為了謀這個小姑娘的所謂真心。
相敬如賓,安安穩穩即可!
可是現在,就在這一刻,心裡無端湧上來的慌張無措的情緒都在真真切切的提醒他,他絕對不可以坐視無為,就這麼把她打發了!
“如果殿下您也不方便,那就算……”沈閱果然沒打算過分糾纏,短暫的沉默後她直接知難而退。
話音未落,秦照卻驀的再次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沈閱沒躲。
瞧見他衣袖上沾染的灰塵,甚至眼皮也沒動一下。
她隻是隨後又重新抬眸對上秦照的視線。
秦照看著她的眼睛,表情嚴肅又仿佛透露出些許無奈。
“等一下。”他說。
然後轉頭吩咐剛隨他自軍營裡出來的長贏:“去跟魏將軍交代一聲,就說本王有事今日要先走。”
長贏不多問,應諾一聲,轉身就跑。
秦照重新收回目光,才跟沈閱解釋:“一會兒本王先帶你去個地方。”
自打從長公主府出來,沈閱的腦子裡其實一直都亂糟糟的。
她隱約的有種直覺,感覺上自己是觸摸到了某些意想不到的隱秘真相,可是又因為腦子裡充斥了太多太雜亂的線索,讓她在心煩意亂之下並沒有辦法太過理智清醒的思考。
所以,她才走捷徑,選擇了直接來找秦照。
秦照的態度,出乎意料,她一時也沒想到在這種時候他會想要帶她去哪兒,不由的微微蹙起了眉。
秦照強忍著上手去捋平她眉心疙瘩的那點衝動,依舊竭儘所能好聲好氣的說話。
他又吩咐了商秋:“馬車不用了,你帶太師府的人先回城。”
斟酌著該如何處理後續,一向殺伐果斷遊刃有餘的安王殿下倒是破天荒的遲疑起來……
沈閱看在眼裡,自是明白他的顧慮。
正好,暫時事情未曾明了之前她也不想驚動了外公他們,就順勢接過秦照的話茬,自顧囑咐冬禧他們:“你們都先跟著回安王府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