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頭劇震,猛地屏住呼吸,捏著沈閱手指的指尖也是不受控製的驀然加重力道收緊。
他雖然也發現了皇帝其實是個個人利益至上的虛偽之人,卻也當真未曾深入思考這麼多。
夜幕中,少女周身都籠罩在一種極端頹廢又壓抑憤恨的氛圍中。
男人張了張嘴,以他的身份立場,他是想要說些安撫或者挽回局麵的話,可一時之間門卻隻感覺到了心慌與迷茫。
“太師他……”囁嚅許久,秦照才語氣艱澀的開口。
“他是一葉障目,被人騙了而不自知。我了解我外公,他之所以事到如今還耿耿於懷,一心想把我嫁給太子……”沈閱的情緒反而有些反常,雖然聽聲音她是在極力壓抑隱藏著什麼,可是開口說話時依舊邏輯清晰,言語冷靜,也還能適時地帶上嘲諷:“他是不甘心吧,他舍不得我母親,也從來未曾放下過她,他想看著皇家的人彌補在我身上,他想看著朝廷能夠知恩圖報的對我好,因為隻有看我繼承了我母親當得的榮光,他才會最終告慰他自己,我母親當年的所作所為是值得的,她的死,是有意義的,並非毫無價值。”
可是——
秦緒終究是叫他失望了。
也擊潰了這麼多年老人心中那個其實很不確定的所謂信念。
所以,選妃宴上,秦緒悔婚之後,他才會那麼大反應,甚至被直接氣吐血。
那不是因為她,是——
因為她的母親!
也因為多年堅守的臣子信念轟然崩塌!
那個老人,他是太心疼他自己的女兒了,遲來的為他的女兒感覺到不值與心疼,也對他一直試圖去相信的君王徹底死心。
十六年,整整記在心坎裡十六年的一筆血債,任憑是誰被甩上這樣的一記耳光,也會被擊潰最後的信念吧?
這一刻的沈閱,倒是覺出了幾分慶幸。
還好……
還好秦緒提早悔婚了,否則叫外公看著她順利嫁入東宮,他會繼續在心裡編織那個君臣和諧大義凜然的信念和美夢,到時候再叫他看見秦緒並未善待她,甚至叫他看到自己在他們全家人的犧牲與隱忍之下不得善終,外公隻會更加的受不了。
不知不覺間門,少女的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沈閱拿手背用力的抹了一把。
之後,她深吸一口氣振奮了精神,終於坐直了身子轉頭看秦照:“你晚上怎麼沒回去?”
她始終也沒計較秦照深夜進她閨房的放浪之舉。
可是這樣的“不拘小節”於秦照而言卻並非什麼好兆頭。
那隻能說明她是真的心情太差太痛苦了,以至於連名節名聲這樣的事相對的都成了微末小事,無暇計較。
夜色中,看不太清彼此的容貌神情。
但男人依舊定定望著紗帳之後少女的麵龐。
秦照實話實說:“我怕我今晚走了,明天你就再不肯見我了。”
皇室的所作所為,他多少都該連帶著負責的,雖然從始至終他都是堅定的,至少在保護補償眼前這個姑娘的這件事上是從未有過任何猶疑的。
可是他們之間門,隔著的是秦氏皇族虧欠她的一條性命,以及她本身可以不必這般孤獨飄零的前半生光陰。
對於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而言,心中的怨恨與不平可不是那麼容易化解的,他是真的害怕沈閱遷怒,今日之後就徹底與他劃清界限了。
沈閱又沉默了一會兒。
但她直接掠過了這個話題沒深談,隻是四下張望了一眼問:“你從哪裡進來的?”
總不會是冬禧和春祺那兩個丫頭心大的直接給開門放進來的吧?
秦照答:“撬了窗戶。”
沈閱:……
聽他這語氣,也不知該算他老實還是大言不慚。
但總歸這樣的夜裡,沈閱其實是感激他去而複返在這裡陪著她又替她進一步解惑,捋順了所有事情的。
這些真相,如果可以,她其實也不願意碰觸。
可既然已經接觸到了,那自然就得要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逃避——
始終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她情緒好些了,就吸吸鼻子罵了句:“登徒子。”
聽了這話,便像是得到了她對他最後的審判,秦照懸了一整晚的心總算落回了實處。
府外傳來五更的梆子聲。
秦照這才試探著開口:“時辰還早,你要不再睡會兒?”
氣候回暖之後,沈閱這床上就換了薄紗帳。
秦照雖然握著她的手,人卻一直坐在帳子外麵,謹守本分。
沈閱反問:“那你呢?”
秦照不確定她這是不是要趕自己的意思,但他儘量謙卑的試圖爭取:“等你睡下了,本王再走?”
沈閱突然就笑了。
她撩開紗帳,主動爬出來鑽進他懷裡,摟住他的腰:“那就乾脆彆走了,等天亮,你再陪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