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輕不重。
在場的除了不明內情的柳皇後,另外三人都立刻明了她這是話裡有話,指的是聞清歡。
沈閱尤其最清楚——
她雖然在京城閨秀中間門的名聲不差,可畢竟年紀小,在真正嫁人管家做出為人婦的表率之前,幽居深宮多年的賀太後不可能過分關注她,充其量也就是秦照成婚,皇帝得叫人稟明她一聲安王妃的出身罷了。
而聞清歡死去多年,可能的確是被皇帝兩父子的薄情寡義傷到了,如今聽得賀太後對她母親的褒獎與肯定,沈閱也是心頭驀的一熱。
她也不能點破什麼,隻是比方才更鄭重的又磕了個頭。
賀太後看在眼裡,眸光微不可察的變了一變。
隻是轉變的太微末,太迅速,在場的所有人都未曾察覺。
她將兩人喚起。
皇帝那裡自然也聽懂了她是在點人,隻——
沈閱聽到的是她舊事重提,言語上肯定自己母親和聞家的犧牲,皇帝則是心頭一緊,聽到的就是對他們父子的敲打了。
他臉色立時便微微有了幾分僵硬。
幾人就這麼乾坐著,也沒人進來奉茶,甚至素櫻自迎了賀太後出來之後也避嫌退到了院子裡。
前後也就說了這麼兩句話。
但秦照與沈閱這事兒卻算是交代清楚了。
賀太後特彆乾脆的直接道:“你們的孝心哀家知曉的,哀家這裡也一切無恙,不必惦念。”
這,便是個變相的逐客令了。
本來就是十幾年連麵都不見一次的所謂母子,想要親近不生疏都難。
秦照雖然略顯遲疑了一下,但也並未堅持什麼。
皇帝和柳皇後也自座位上起身,大家一起行禮告退。
走之前,皇帝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看了賀太後一眼,卻是欲言又止。
正待一行人將來離開時,卻是賀太後再次開了口。
她說:“皇帝,你留一下,哀家與你再說兩句話。”
皇帝肉眼可見的露出了幾分緊張,下意識的更加挺直了身體。
沈閱轉頭去看秦照。
卻見秦照神色淡淡,似乎並未介意什麼。
他隻是垂眸衝她露出個安撫的笑容,然後牽著她手,直接走了出去。
柳皇後當年就怵她這個強勢的婆婆,本以為她在這裡關了十多年,怎麼也該磋磨的沒了鋒芒,誰曾想這次一見麵對方給她的壓迫感反而比當年更盛。
尤其這座長寧宮裡的氛圍,更是壓得人心慌。
是以,她也是麵有憂色瞧了皇帝一眼,然後便先行離開了。
三人先後出了長寧宮大門,秦緒還等在外麵。
他先是看見了穿著同色衣裳牽著手走在一起的秦照與沈閱,本來就陰暗的眸中立刻浮現一絲鋒利的冷意。
之後,他徑直迎向了柳皇後扶她:“怎麼父皇沒出來?”
柳皇後應付了賀太後一趟,像是耗儘了所有精氣神兒,隱隱就開始頭疼。
她按了按太陽穴:“太後留他單獨說兩句話,應該很快就出來了,咱們等會兒吧。”
賀太後這裡,多年以來都是宮中禁地。
今日走這一遭,她屬實沒想到秦照真能叫開這長寧宮的大門,更沒想到賀太後會見他們。
這些意料之外的事,叫她心裡很是不安。
秦照卻不打算在此多留,與她打了聲招呼,就帶著沈閱朝輦車走去。
沈閱走的很慢,他也不催,反而遷就她刻意放緩了步伐。
秦緒忍不住轉頭盯著兩人的背影看。
他也明顯看出來沈閱今日走路磨磨蹭蹭的,雖然以她追求完美的心性兒,在人前儘量做到從容不顯……
可秦緒上輩子是個擁有三宮六院的帝王,她自然一眼就知道她這是什麼情況了。
心裡厭煩,他就冷冷的剜了眼,便彆開了視線。
這邊秦照領著沈閱回到輦車旁邊,他自然不會錯過他那大侄子如影隨形般追著們打量的惡意眼神。
本來被看上兩眼這也沒什麼,可是現在隻要想到自己媳婦當初默認是與這小子定的婚約……
他比秦緒心裡還火大,還介意。
所以,沈閱正輕輕提了提裙擺,準備上車時突然就腳下一空,被他一把撈了起來。
“乾什麼呀?”沈閱受了驚,低低的尖叫了一聲,卻又出於本能的反應怕摔了,趕緊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帶你回家!”秦照一字一頓,端著她就大步上了輦車。
之後帷幔垂下,裡麵若隱若現兩人的身影。
大庭廣眾的被他嚇一跳,沈閱有點惱,抬手錘了他一下,又抱怨:“在外麵呢,你能不能彆這麼一驚一乍的?怪丟人的。”
秦照才不管:“怕什麼?丟人也是丟的本王的人,嗯,你也是本王的人!”
沈閱:……
沈閱又有點惱了,彆過身去不再理他。
兩人打鬨著坐輦車走了。
柳皇後看在眼裡,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重重歎了口氣。
秦緒則是始終如一的臉色鐵青。
母子倆在長寧宮外並沒有等很久,約莫半盞茶的工夫還不到,皇帝就出來了。
“陛下,母後她……”柳皇後連忙迎了一步上來,看到送皇帝出來的素櫻,立刻又諱莫如深的閉了嘴。
皇帝卻什麼也沒說,隻看了他們母子一眼道:“都回吧。”
然後自己也登上輦車離開了。
看他這樣,是沒心情理會他們母子了,柳皇後一人也識趣的各自先回去了。
他們身後,素櫻再次將長寧宮的宮門合上。
她轉身進院子,卻看賀太後不知何時出來,正站在正殿門前的台階上曬太陽。
她的臉色,依舊不帶絲毫的情緒,是靜如止水那般的沉斂。
素櫻走過去,微微歎了口氣:“是太子殿下太不懂事了。”
指的,自然是秦緒悔婚沈閱,進而造成的如今這個局麵。
“那是他沒福氣,也是被他老子給寵壞了。”賀太後道,說著,也沒等素櫻接茬兒,她神色突然暗淡下來,自嘲一笑:“不過說起來,不到最後,誰又會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素櫻想到她這些年的處境,不免的一陣心酸,默默地垂下了眼睛。
賀太後自己卻沒有幾分在意,她遠眺高牆外的天空,再度哂笑出聲:“這世道就是這樣的不公平,留給女子的路,從來都比男人的更艱辛更難走,哀家這一生,就是前車之鑒,還有當年聞家的那個丫頭……是福是禍……”
後麵的話,她沒再說下去。
兩個都是她的親生兒子,她能盼著其中哪一個好又哪一個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