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皇後的這一撞, 雖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第一個反應迅速,慘叫著衝上去的是龔嬤嬤。
“娘娘!”她喊聲淒厲, 幾乎不管不顧的就往火海裡闖。
柳皇後自戕時林如喜沒攔,是因為知道那是皇帝的意思,也清楚,唯有柳氏這樣一個人以命相抵的分量才有可能真的將眼下危機糊弄過去。
可是這些年,帝後之間相敬如賓, 彼此間的關係屬實不錯的,他此時已然有了防備,便趕忙帶人一起衝上去死死攔住了龔嬤嬤。
龔嬤嬤肝腸寸斷, 沒哭兩聲便是因為悲傷過度,直接暈死了過去。
林如喜趕緊叫人把她挪到了一邊。
而龔嬤嬤弄出來的動靜,終於將這院子裡的整個氣氛自死寂中拉了出來,皇帝和秦照等人神色各異的繼續緘默,可這一朝身死的畢竟是當朝皇後,宮人中間不由的爆發出一陣的唏噓私語聲。
皇帝看著火海的方向, 臉上表情是失望中夾帶著悲傷的。
然後, 他轉向素櫻問:“素櫻姑姑還需要審問正陽宮的其他人等嗎?”
逼死柳皇後,也並非是素櫻的本意。
誰能想到,那位太子殿下膽大妄為暗害長輩的膽子他有, 而等到東窗事發,他卻又畏縮不前, 敢做不敢當呢?
現在皇帝這話, 多少有點陰陽怪氣,指責她的意思,素櫻皺眉, 嘴唇動了動,一時也開始有幾分的無措——
柳皇後這一死,是心甘情願為自己兒子頂罪替死的,按理來說,太子身上最大的罪責也該就此一筆勾銷。
可……
這事兒真的就能掩飾太平,這麼叫他們糊弄過去嗎?
素櫻做不得這個主,便飛快的定了定神,公事公辦道:“陛下與安王殿下請隨奴婢去見太後娘娘吧,娘娘此刻正在承天殿稍作休息。”
承天殿,是本朝曆代皇帝上朝理政的地方,位於前朝。
賀太後寢宮走水,眾人都以為她與素櫻主仆必死無疑,也沒人看見她們是如何自火海中脫困的,她老人家卻一轉眼就去了承天殿?
要知道,不管是太後還是皇後,都沒有擅自往前朝去這樣的規矩的。
秦照之前也不曉得賀太後身邊保命的手段是什麼,此刻卻大概有了十分接近於事實的猜測——
她身邊應該不僅有忠心耿耿隻效忠於她的暗衛,而且這長寧宮的地下應該是有非常時刻用以逃生保命的暗道的,並且極有可能就是直通承天殿了。
而皇帝聽聞此言,卻如臨大敵的立刻警惕起來。
他知道,即使他推了柳氏出來頂罪,也隻能糊弄住那些不明就裡的局外人,秦照不信,素櫻不信,賀太後自然也不會信。
現在,他要賭的是賀太後究竟肯不肯買這個賬,在賀太後心中柳氏的分量夠不夠她生出惻隱之心,就此揭過此事,息事寧人。
現在賀太後要見他,還有秦照——
皇帝心中忽的就是一陣的沒底。
但他勉強定住心神,與素櫻道:“麻煩姑姑與安王先移步,外麵等候片刻。”
他目光再次看向身後燒成了灰燼的火海,臉上現出真實的悲傷情緒:“柳氏畢竟是朕的結發妻子,縱然有錯,與朕之間也有二十餘載的夫妻情分,朕先安排一下她的後事。”
她這理由提的,縱然素櫻不信,但是人之常情……
看在死者麵子上,她也點頭,與秦照一起先行走出了院子。
隻臨走前,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秦緒一眼。
林如喜對皇帝的心思心領神會,順便將院子裡看熱鬨的宮人也都揮揮手一並帶著先出去:“走走走,都隨咱家出去候著,陛下與太子殿下要悼念皇後娘娘。”
出得長寧宮的宮門,秦照就忽的頓住腳步,回頭問林如喜:“聽聞陛下將本王的王妃接來了宮裡小住,她現在人在何處?”
林如喜也是心頭一緊卻又以最快的速度趕忙收住了表情,賠笑臉道:“安王妃很好,請殿下放心。實在是前些天鬨了刺客,城裡頭亂,陛下想著殿下您不在京城,擔心王妃一個女眷孤身住在王府裡會有閃失,這才接了王妃來宮裡小住。”
他知曉秦照意圖,但是在皇帝開口準他們夫妻團聚之前,林如喜是不敢擅做主張的,就隻能儘量圓滑應對:“不過這個時辰,王妃應該已經歇了,殿下您不是還要前去給太後娘娘請安麼?”
秦照自然明白他們主仆心裡的小算盤,他雖是心中急躁,恨不能立刻見到沈閱,以自己當麵親自確認她是安全的……
可是料想素櫻沒插手也吭聲,沈閱該是無恙的,而現在賀太後卻險些遭遇一場浩劫,他這個做兒子也不能隻顧著兒女私情。
所以,隱忍再三,他便沒有做聲。
長寧宮院內,秦緒一直背對著正殿的方向站著。
他雖未回頭,卻也清楚的知道柳皇後是做了什麼事,不回頭,隻是因為不敢麵對。
事發後,他一直沒再言語,也沒什麼表情。
隻是於無人可見處,手背上攥出了道道青筋,後槽牙更是咬得咯咯響。
眼見著被清了場,他終於一寸一寸抬起視線,用一種譴責的,甚至仇恨的眼神死死望定了皇帝,聲音沙啞,一字一句壓抑的控訴:“你逼死了她,是你殺死了她!”
他看著皇帝眼神,除卻沉痛之外,更像是在看仇人。
好在皇帝對這個從小被自己寵到大的兒子十分了解,知他是為了柳皇後的死難過,就並未與他計較,隻是冷著臉歎了口氣反問:“朕為何這般行事你不知道?”
而這一句話,又恰是踩在了秦緒痛腳上。
他頓時暴躁,居然衝上來一把揪住了皇帝的領口,雙眼赤紅,麵目猙獰的再次質問:“為什麼逼死她?是你殺死她的!她是你的發妻,當年明媒正娶的中宮皇後……”
如今的皇帝,已過壯年,可年輕剛剛及冠的太子,卻正處於鼎盛時期。
皇帝此生都未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被親兒子這般對待,但是在無第三人乾擾的情況下,單純在體力上他突然當真弱勢的險些被兒子提著衣領拎起來。
可他依舊還是了解自己的親兒子的,知道他隻是一時之間接受不了現實,進而顧左右而言他的回避。
是以,皇帝並未動怒,隻心裡卻難免生出幾分深切的無力感。
他用力掰開兒子的手指,以一個慣常嚴厲父親的形象將外強中乾、實則內心恐懼顫抖成一片的兒子一把大力推開,順帶著甩了他一巴掌。
秦緒被打了個踉蹌,依舊再次抬起眼,用那種仇恨至深的眼神看他。
皇帝沉聲嗬斥:“朕為何這般行事你不清楚嗎?之前我是不是勸過你莫要不知天高地厚去打你皇祖母主意?是誰陽奉陰違,拿著朕的勸誡當耳旁風?若非是你一意孤行,闖下這等禍事,朕又何須替你來當這個惡人?”
今天這局麵,屬實已然十分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