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這座老宅在一處曆史悠久的幽深老巷中。
新雨過後, 院中景物被衝刷的煥然一新,又有種經足了歲月所沉澱下來的那種古老又悠揚的底蘊。
置身其間,仿佛人心也都跟著洗去浮華, 回歸到最樸實寧靜的氛圍當中。
聞成禮立在院中, 原是來尋人的,這一刻卻不期然有點走神, 愜意的四下欣賞起庭院中的風景來。
直至……
感覺到窗內女子的目光落過來。
他飛快收攝心神, 也轉過視線, 望定了對方。
敞開的窗口擺著的那高矮不同的幾盆茉莉, 將屋裡屋外的環境隔開卻並不割裂。
兩個人,四目相對。
李少婉抓握著手中書冊, 手指不由的微微使力, 將紙葉都抓皺了。
她對聞成禮的好感,從來就沒想過要表露, 她也知道一開始就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對方對她並無此意……
尤其,是經過了東宮那次的事端之後, 她最是隱秘的私心被秦緒揭開暴露在了對方麵前, 這已經足夠叫她難堪,後來聞成禮一如既往禮貌疏離的態度反而解了她不少的尷尬。
現在,他卻突如其來主動找上了門來?
女子此時心中的感覺是忐忑更多於歡喜的。
院子裡的聞成禮卻是從容有餘,見她望來, 便是揚起唇角露出個溫和的笑。
李少婉猶豫片刻, 終是咬咬牙走了出去。
“昨日春闈放榜,聞三哥當是榜上有名吧?今日不該是策馬遊城去嗎?”在對方麵前站定,她選擇先發製人。
並且,換了個以前從未用過的稱呼。
聞成禮卻像是完全未曾領會她這稱呼之間的暗示, 依舊從容溫和的微笑。
“的確不負家中長輩的厚望,榜上有名了。”他道,算是答了李少婉問話,然後目光再次掃過這院落裡外的環境。
之後,他重又望定了麵前女子,神色之間也終於見出了幾分拘謹與猶豫。
李少婉以為他要提自己婚事上的變故,剛想要再次先入為主提前將話題引開,不想聞成禮卻猝然開口:“你這裡的環境很是不錯。”
李少婉:……
所以,現在麵對麵的站著,對方該是與她一般尷尬的吧?
李少婉總覺得這都是自己曾經一廂情願的芳心萌動惹出來的麻煩,再次鞏固心防,打算乾脆說清楚……
聞成禮緊跟著卻是話鋒一轉:“我原來的打算是放個外任,出去走走,也見識下彆處的風土人情,可是方才進你這院子,看著這裡與世無爭的環境,聽著屋裡孩童們朗朗的讀書聲,卻又覺得這樣的日子會比混跡官場自在。”
青年的眸色溫潤,是那種不染世俗欲念的純正。
他這話題跳躍轉換太快,李少婉一時又是沒能接上話茬兒。
下一刻,聞成禮卻又突然正色下來:“我今日過來,起初是想問,你要否出去走走,但是方才這一念之間,又覺得京城也很好。不過俗語有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我還是覺得趁著年輕有氣力,風華正茂時,四下走走長些見聞是好的。”
這番話,乍一聽來,詞不達意。
但是短暫的怔愣之後,李少婉卻是聽懂了。
聽著麵前青年顛三倒四發自肺腑的感慨,突然之間她在麵對他時也不再受那段未能啟齒的私情困擾,也釋懷豁達的多。
做為一個土生土長,從未出過京城的十九歲姑娘,她對外麵世界不可能毫不向往。
隻是——
受困於這個女子的身份,也沒有任何契機罷了。
聞成禮的話,像是在她封閉的心門之上開啟了一扇窗,也往她心上灑下了雨後初晴的花香與陽光,激得她心中也瞬間升起躍躍欲試的衝動來。
隻是下一刻,她又再次遲疑退縮了:“這樣好嗎?我母親怕是不會答應。”
聞成禮道:“出去走走散散心,你什麼時候想回來了,我便叫人送你回來。也或者……你去李將軍處待一陣都好。”
不得不說,他的這重提議,打動了李少婉。
女子捏著手中書卷,腦海中浮現出曾經無數次在書冊上麵閱覽過的大好河山與風景。
這一刻,心緒飛揚,便不是這區區一方小院能困得住的了。
隻是束縛於自己的身份與禮法約束,一時之間,李少婉也並未決斷答應。
聞成禮更是未曾勉強,隻站著與她說了兩句話,見著屋內孩童們都趴到了窗口好奇張望,為了不想招人誤會再說李少婉的閒話,他也便禮貌告辭:“這事兒不著急,你慢慢想,我約莫半月之後離京,即使那時候你還尚未拿定主意也沒關係,我走前會給你準確的地址,日後你隨時改變主意,想出去走走了,儘管去封信,我再叫人接你。”
言罷,他又一如往常冷月清風般頷首微笑,灑然離去。
許是外麵天高海闊的誘惑力太大,此後這段時間,李少婉的心緒便再難平靜,每個夜裡輾轉反側,想的依舊不是與聞成禮這個人之間的情感糾葛,而是他輕描淡寫與她描繪的,外麵自由又廣闊的那片天地。
最終,她也是未曾經受住誘惑。
聞成禮此次考中了二甲第七名,原是有資格直接進翰林的,但他自主拒絕,反而謀了個外放北方小鎮上的七品縣令。
聞家的長輩都知曉他是個穩當的性子,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也並未乾涉於他。
聞成禮定的是半月後啟程北上。
李少婉卻是早了他兩日出京。
當然,她對外甚至對李夫人的說法都不可能是與聞成禮同遊,隻跟家裡說是心情不好,正好避一避最近婚事鬨出來的流言蜚語,北上投奔自家的一位表親,小住個一年半載散散心。
李家本就是武將人家,對女兒的管束不如文臣家族那般嚴苛,李少婉軟磨硬泡求了幾次李夫人就鬆口答應了。
之後,她出城,行了一日,等在了北上的一家驛站。
兩日後,聞成禮出行的人馬途徑此處,兩人會合,結伴繼續北上。
清晨,駕著車走在官道上,聞成禮提醒:“回頭除了給京裡報平安,也記得給你家表親捎封信,如若李夫人寫信過去,也好叫他們知道如何應對。等到了地方,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吧,此行我特意跟阿閱要了幾個好身手的護衛,若是獨自出行,你帶上他們,注意安全就好。”
李少婉與他同坐在車轅上,穿的是一身簡便素服,頭發隻用一根發簪隨意挽起。
即使她是武將家族出身,平時在京,出行時也得中規中矩坐在馬車裡,此時甩著腿坐在車轅上吹著夏日郊外涼爽的風,說不出的愜意自在。
女子的唇角,帶一絲幾乎是壓不下去的笑紋。
聞言,她側目看向身側青年。
聞成禮其實也不習慣與女子結伴同遊甚至獨處,強自鎮定,目不斜視的趕車,佯裝無事。
李少婉盯著點他側臉看了好一會兒,瞧見他漸漸憋紅的耳根,心情就越發好了些。
片刻之後,她綿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認真道謝:“多謝你帶我出來。”
這一聲謝,發自內心。
曾經隻覺得女子長大成人後,就隻有早早成婚,相夫教子這條路,現在走出來才發現……
那樣的日子,仿佛回頭想想都會叫人覺得窒息與煎熬。
聞成禮不應聲,她也不甚在意,隨手自路邊扯了幾根雜草,胡亂鼓搗編著玩兒。
趕了半日的路,中午沒趕上村鎮也沒遇到驛站,一行人停在路邊就地休息吃乾糧。
李少婉去附近尋了溪水洗臉。
剛擰乾了帕子要往回走,就看聞成禮循著雜草之間的痕跡找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