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發自靈魂的呐喊:“走吧!不用再回來了!”
——不過,青崖覺得這是夜刀神狗朗愛在心裡口難開,於是故意說反話的表現。
躊躇滿誌的青崖並沒有被武曌不在公寓的事實所擊倒,他拎著圍裙,自信滿滿的思考著要做些什麼菜式。
陽台上傳來雨滴落下的聲音。
青崖抬頭看了看,跑過去打算將玻璃門關上。
然後他就發現,上官婉兒低垂著頭,站在陽台上。
“上官大人?”青崖驚訝道:“您怎麼回來了?不是去見善條剛毅了嗎。唔,難道說,這麼快您就拿到情報了?”
上官婉兒半垂著眼眸,在她的身後是逐漸密集起來的雨幕,但是她的聲音,卻比雨水還要冰冷。
“我不會同意你的計劃的,青崖。等陛下回來,我會向陛下進言。”
青崖愣住了,隨即,他不可置信的反問道:“您既然見到了善條剛毅,就應該知道他是個多麼有價值的人物!如果他向我們提供幫助,很多事情都會更順利而且迅速。”
“您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明明在見善條剛毅之前,您是認可這個計劃的。”
上官婉兒語氣冰冷:“我現在認為,這項計劃並不妥當。身為陛下的臣子,我有向陛下進言的職責。”
青崖皺起了眉,他開始被上官婉兒不說明原因就強硬拒絕的態度激怒了。
“但是上官大人,我同樣也是陛下的臣子。恕我直言,相比於你護衛陛下安全的職責,我才是那個處理陛下一切俗務的!”
“製定計劃,推進計劃,掃清陛下前行道路上的障礙,這都是我的職責!!上官大人,請你不要乾涉我的工作範圍!”
音調不自覺提高,青崖在幾乎是吼出最後一個音節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他喘著粗氣退後了兩步,煩躁的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打算轉身繼續進廚房開始料理食材。
“算了,我會向陛下說明利害分析的,至於最終決定,就交給陛下來做吧。”
但是上官婉兒明顯不想就這樣終止討論。
她一直被擋在衣袖中的手已經緊握成拳,青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她怒火高漲。握緊的指骨間相互擠壓,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聲。
終於,在青崖轉身的那一刻,上官婉兒忍無可忍的一拳砸在一旁的玻璃門上。
“嘩啦——!”
玻璃應聲碎裂,散落滿地。
青崖警惕回身看去。
上官婉兒眼眸陰沉,幾近墨色:“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
青崖驚愕。
但是上官婉兒不留情麵的指責還在繼續。
“你不過隻是個因為陛下的寬廣胸襟,才得以以詩句化形的靈修者。就算你因為陛下的仁慈,得以跟在陛下身邊,你以為你就是陛下的臣子了嗎?不,你才不是!!”
“你自以為了解陛下,但是當你化形的時候,陛下早已殯天千年!而你,你甚至連作為人類的經曆都不曾有過!你對陛下的了解,不過是依靠著那些荒誕虛偽的史書而已!多可悲啊,青崖,你甚至隻能透過偶爾真實的零星碎片,窺到一點陛下當年的風采!”
上官婉兒冷笑。
她踩過一地的玻璃碎片,緩慢而咄咄逼人的走進公寓內,層層的質問和指責,向著青崖步步緊逼。
“但我不是那樣可悲的存在,青崖。”
上官婉兒搖了搖頭,悲憫的語調透露著一股奇異的自豪感。
“我是英靈,是陛下的臣子,我在陛下生前就已侍奉陛下左右!我親眼看著陛下建立起盛世大業!”
“我見證了陛下萬國來朝、四海霸主的繁華盛景!”
“我觸摸過陛下無限的榮耀和絕世的風采!”
“在陛下的傳記裡,甚至會留下我的名字。可是你呢?青崖,在歌頌陛下的詩歌和史書中,你的名字可有出現在哪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嗎?”
青崖步步後退,上官婉兒卻步步逼近。
每一句指責都像是鐵錘一樣,敲擊在青崖的心上。鈍痛沉悶,他卻無法反駁。
因為上官婉兒說的沒錯,他沒有親眼見證過女帝陛下的輝煌。
但是。
“是,我確實沒能參與陛下生前的時光,沒能一直侍奉陛下,輔佐陛下創下盛世!”
青崖猛然抬頭,向上官婉兒怒吼:“但是,如果是我在那裡,在千年前的上陽宮!我絕對,決定不會搞砸了陛下的遺命!我絕不會讓陛下的太平公主,淒慘的死於叛軍!”
“上官婉兒,陛下不予追究是因為陛下的仁厚。但是那並不意味著你的錯誤可以被原諒!!”
上官婉兒愣住了。
她僵硬的站在原地,像一尊沒有氣息的雕像。
在那一瞬間,所有氣勢驚人的語言和動作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就像是吹鼓到極限卻又被紮了個口子的氣球,迅速而倉皇的癟了下去。
上官婉兒頹然的垂下頭,發絲散落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眸。
被逼著釋放了所有怒氣的青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腦袋中嗡嗡作響。
當青崖的情緒終於回落時,他就看到前一刻還氣勢凜然的上官婉兒,此時如同失去了光亮的樣子。
一牆之隔,武曌雙手插兜,半依靠在走廊的牆麵上。
不知道已經聽了多久。
——大概,是從爭吵開始爆發之前就在這裡了,然後聽見了所有的內容?
公寓內的兩人依舊一無所覺。
青崖終於想起了剛剛自己說了什麼。
他懊惱的抿了抿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拯救現在這個局麵。
上官婉兒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掙紮著攥了起來。
青崖條件反射的偏過頭去,以為被自己攻擊了傷疤的上官婉兒怒極,想要給自己一拳。
——讓她打吧。誰讓自己說錯話了呢?啊……自己然是這種攻擊彆人痛處的混蛋。
青崖自暴自棄的這樣想著,閉上了眼睛。
但是這一拳久久都沒能落下。
青崖疑惑的睜開眼睛看過去。
就看到上官婉兒站在那裡,全身都在無法抑製的顫抖著,仿佛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明明她依舊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樣,沒有表情的麵容一如往常的冷淡。
但是,卻莫名像是被主人拋棄在雨幕曠野的幼貓一樣。
冰冷的雨水打濕了她的皮毛,體溫逐漸降低。她還太小,不能理解她的主人已經拋棄了她,在陌生的曠野之中,她還期望著她的主人能回來,帶她回家。
她無助扯著細嫩的嗓子喵喵求助著,希望她的主人能回身看她一眼,將她溫柔的抱進懷裡,讓她倚在那可靠的胸膛上,擦乾她的皮毛,溫暖她凍僵的身體,讓她可以重新成為縮在主人手掌下的可愛貓咪。
但是,不會有人來了。
再也不會有人來了。
那位任性的女帝陛下瀟灑的拋下了一切,一個人走向死亡的旅程。甚至,都不會回身看一眼哭倒滿地的,她的臣民們。
無論他們如果哀求祈禱,那位陛下都毫無留戀的抽身離開。
甚至不願意帶上任何一個人。
“我失去了我的陛下。”
上官婉兒恍惚喃喃。
濃厚得化不開的悲傷升騰,將她重重包裹。
無法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