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謐在衛生間洗了個手才回到包廂, 推開門後,裡麵依舊熱鬨,燈紅酒綠, 是近乎妖魔化的靡靡與玩鬨。
她走去跟同事劃拳的葉雁身邊,俯身對她說:“我要走了。”
葉雁沒聽清,抬了下頭,迷茫地看她。她好像剛哭過, 眼下有兩塊灰黑的液痕。
周謐放大聲音:“我要回家啦!”
那個還在比石頭剪刀布的男同事也衝她望過來。
葉雁神態清明了點:“好, 慢點。”
周謐“嗯”一聲, 去剛才坐的地方拿自己的包。
這時, 還在忘我獨唱的蔣時也停了下來, 直接湊著話筒問:“周謐,你要回家了嗎, 我送你吧。”
他神態誠摯得像要當眾求婚一樣, 就差掏出戒指單膝下跪。
大家也很給麵子,一陣攛掇附和快把屋頂掀翻。
周謐怔了下, 回過頭:“不用了。”
蔣時沒有放下麥克風,嗓音帶了混響,在包廂裡回蕩:“什麼, 我沒聽清。”
周謐抿了下唇, 低頭找到茶幾上另一支閒置的麥克風,雙眼剔亮地盯住他,不假思索:“我說不用了,我不想我男朋友生氣。”
這一聲很清脆,玻璃糖一樣暴裂開來, 有看不見的尖銳碎屑飛向四麵八方。
整間包廂都休止了,無人再動彈, 隻剩伴奏在孤單地響。
周謐胸口急劇起伏。
但積壓了整晚的情緒卻一霎放空,從沉鉛化為氫氣球,忽啦啦自身體裡飛湧而出。那道黃線也不複存在,似剪彩般利落鍘斷。
葉雁也在這瞬間酒醒,揉著腦門走過來:“mi啊,你要走了嗎?”
周謐眼圈微熱,她死命憋回去,讓自己看起來平心靜氣:“嗯,我家裡讓我早點回去了。”
“好,我幫你叫車吧。”葉雁還有點暈頭轉向,手機都拿反了:“這麼晚了。”
周謐放下話筒:“我自己來吧, Yan,謝謝你的好意。”
―
周謐直接打車回了新地華郡。
一路上她都在想,離開後他們會怎麼討論今晚和評價她這個人呢;又勸自己:管他的吧,對待這種人這些事必須破釜沉舟一勞永逸。
到張斂家後,周謐心還急促跳著。
她衝了很久的澡,像要把心頭殘留的忐忑與黏膩儘數搓去。
出來後,她又抱腿在陽台的藤椅上坐了好一會。這個時間的都市中心仍似幻夢,大廈被霓虹襯成珊瑚,深夜的風是溫和的洋流。
周謐心緒慢慢平息。
臨近十二點半,回到臥室,她才想起要給張斂回電的事,忙取出手機,沉吟片刻,撥打出去。
嘟了一會,對方接起。
可能是剛剛夜店的通話結束得有點兒微妙,周謐猛一下不知要如何開頭,默默等張斂先出聲。
結果那邊也不說。
這種不約而同的寂靜仿佛有了載體,將她托舉,裹入薄而輕微的失重。
周謐一點點曲起腿,不自在問:“還沒睡呢……?”
張斂“嗯”了聲。
周謐履行約定彙報行蹤:“我回來了,也……勇敢拒絕了。今天很謝謝你。”
他還是“嗯”,音色淡淡的。
周謐好奇:“你在哪。”
張斂回:“酒店。”
周謐:“我是問,哪個城市。”
張斂:“香港。”
周謐突然有點兒不會聊天,平白地跟著自報位置:“我在――”
一個短而低的笑音:“你在哪。”
周謐悶聲:“我在宜市。”
張斂又問:“宜市哪?”
周謐說:“新地華郡。”
“嗯。”
她成了袋包裝口子撕得有點小的水果味橡皮糖,一粒一粒地往外擠蹦:“六座。”
“嗯。”
“2901……室。”
張斂聲音更散漫了,還有點疑惑:“好像是我家啊。”
“是嘛,”周謐心緒像有雪花點的小電視一樣亂閃起來:“被我鳩占鵲巢了。”
張斂問:“一個人待著感覺怎麼樣?”
“還可以吧,”周謐想了想:“反正活動區域就那些地方。”
張斂說:“我房門沒鎖,你想參觀或借宿都可以。”
周謐麵頰陡燙:“什麼啊。”
“什麼什麼。”張斂笑。
“我才不想看。”她硬邦邦回。“隨你,”張斂說:“快一點了,睡覺吧。”
周謐輕不可聞地“哦”了聲:“你後天回來是嗎?”
張斂說:“應該是,沒事了就明晚。”
又問:“怎麼,查我啊?”
周謐語氣漸急:“沒有好不好,就好奇問一下。”
張斂的問句有種故意為之的認真,似在真心地征詢她想法:“我爭取明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