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2 / 2)

她不是什麼熱心腸的傻子,不過是念著那幾個千門師傅的情,見到他們同門就隨手照顧一下,但若是這群人不識趣,她也懶得應付。

不管他們是不是被許正明威脅,都是幫著許正明坑騙的人,一向記仇的盛拾月才擺不出什麼好臉色。

聽到這話,對麵人也是一愣,估計是誤以為盛拾月有求於她們,還想擺譜,卻沒想到剛剛露個麵就要被關著,於是慌慌張張想要說話,卻直接被仆從捂嘴拖下去。

而盛拾月已低下頭,眼神專注地看著那副被打開的假畫。

作為主要坑騙目標的孟清心,先是幸災樂禍地笑了聲,然後才偏頭看盛拾月,好奇道:“這不就是幅假畫嗎

?你怎麼會對它感興趣?”

蕭景也看過來,同樣疑惑。

盛拾月卻不理她們,皺著眉頭,繼續打量。

自前回匆匆一眼掃過後,她心裡就一直覺得不對勁,如今攤平在桌、細細打量後,便更覺得違和。

古今辨認真假畫作,皆依賴幾點。

一是看作者風格、筆法墨痕,所創造的背景、年紀,還有是否收在著錄之中,這類繁瑣,資料眾多,還得用心背下,故而最難掌握。

可造假反倒最簡單,隻要讓人照著原作臨摹多遍,總能學得幾分神韻。

二是紙絹、裝潢,每個朝代的紙絹、裝潢都各有特點。

比如大梁的造紙技術經改良,比前朝更柔軟白淨,而前朝又偏好一種名叫藏經紙的畫紙,流傳下的畫作大都采用這種畫紙。

而裝潢就更好說了,正所謂三分畫,七分裱,為使往後收藏與觀賞,畫者畫出極滿意的畫作時,都會花費大價錢、尋大師精心裝裱,若是假畫,用個破木做軸都嫌貴,怎麼舍得在其他地方花費太多?

三就是印章,裡頭門道就更多了。

文人喜用章,首先是將它當做信物,起印證作用,其次是讓書、印合璧,用以添色,調整布局,最後是為了防偽。

故而古今畫者的印章眾多,姓名章、引首章、攔腰章等,刻字也更有不同,前朝有一個畫者,據說有百枚章,可把苦背他印章的後人給害苦了。

可印章也不是不能複刻,甚至比以上方法偽造簡單,所以就有前人想出一個方法,故意將印章摔一下,摔出難以複製的獨特裂痕,這樣就將仿照的難度大大提高了,畢竟很難有人能摔成同樣的痕跡。

可桌上的假畫卻怪得很,最簡單的地方,偏偏拙劣得不行,強健有力的筆鋒化成陰柔,全無範子成的渾厚端莊,氣勢偉岸。

而最困難的印章卻仿得真切,就連盛拾月這個看過真跡的人,都難以尋出幾處馬腳,更彆說名貴黃梨木做的畫軸了。

恐怕讓專門偽造假畫的師傅看,他都能摸著腦袋,喊一聲倒反天罡。

怪,怪得很。

盛拾月盯著那畫作,就好像仿造者在刻意告訴所有人,這是幅假畫一般。

他在遮掩什麼?想要做什麼?

清風掀起湖麵,水簾晃動一瞬,又重新回到遠處。

她突然開口:“讓人尋個專門裱畫的工匠過來。”

“啊?”

旁邊兩人正皺著眉頭琢磨呢,一聽這話連忙道:“你看出這畫的問題了?”

盛拾月微微點頭,卻未明說,隻道:“先拆開看看。”

仆從快步出了府邸,不多時就有工匠上門,隻見盛拾月在對方耳邊說了幾句話,那人便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繼而帶著畫、關上門,片刻就聽見工具碰撞聲響起。

盛拾月三人則在小院中涼亭等待,這一等就是一下午,天邊紅日都落下半邊,汴京城被橙色的光暈渲染,萬物都變得靜謐,一點兒聲響都

顯得吵鬨。

直到一聲木軸轉動的咿呀聲響起,三人連忙抬頭看去,那工匠雙手端著兩張染著墨跡的紙頁,大步走過來。

他剛站定就道:“果然如殿下所料,果然有東西藏在裡頭。”

他將紙頁平放在石桌上。

孟清心、蕭景立馬湊過去,異口同聲喊道:“畫中畫?!”

三人看向工匠手中的畫,分明是一模一樣的山水畫,可兩兩對比之後,便能察覺到極大差彆,前者呆板、生硬,後者靈動壯麗,恍惚間還以為身處山巒之中,俯視山河壯闊。

盛拾月點了點頭,終於解釋道:“我曾看過一記閒聞的雜書,說是有些收藏家收得大家畫作後,就整日擔驚受怕,總擔心有人盜取,於是便請人仿出一副假畫,再將真跡藏於假畫中。”

她笑了下,又說:“他們自以為嚴密,甚至連後代都瞞得死死的,結果真被後人當作假畫丟到外頭,淪落到一群千門人手中,成為她們騙人的道具。”

花高價買畫、又鬨著去退貨的孟清心有些不可思議,沒想到繞了一圈,竟又變成了真畫,心中不由滿是疑惑。

她又指著那假畫的印章,說:“既是假畫,那這章子怎麼會做得一模一樣?再說他既然有意作假,為什麼又要露出那麼大個破綻。”

她當時就是瞧見這印章,便有七分確定這畫是真跡,也不管昏黃燭光下的模糊墨痕是否有不對勁的地方。

前一個問題有工匠回答,他早就聽師傅說過這事,但如今卻還是第一次見,語氣驚歎道:“不怪孟小姐錯認,這印章也可以說是真章了。”

“啊?”孟清心滿臉疑惑。

隻聽那工匠解釋道:“這章是從原畫上揭下來的。”

眾人頓時恍然。

造假之中,有一名叫揭畫的絕技最難辨認,甚至有人說這揭畫也是真跡。

眾所周知,宣紙分有多層,而紙質又易渲染,故而每層都會有筆墨浸透,技藝高超的手藝人便從此處動腦筋,將宣紙揭做幾層,於是一幅畫就會變作兩幅或者三幅,甚至十幅。

隻是揭得越多,筆墨越淡,越容易被人識破,所以揭兩層最好,隻需在筆墨微淡處,稍稍補填,就與原作幾乎一樣。

隻是不知這收藏家用了什麼法子,又懷著什麼心思,隻取了印章一處,添於假畫之上,使之真假交織。

“許是這收藏家擔憂後人不識真畫,特地留下那麼大個破綻,以做提醒?”蕭景不由猜測。

“那還不如直接告訴後人,”孟清心無法理解。

怎麼想都有理,具體如何,眾人卻不得而知,隻能胡亂猜測。

之後有仆從帶著工匠離開,而盛拾月卻一拍手,計上心頭,笑道:“你們說,要是他們知道這是一副真跡,會不會氣得吐血?”

兩人眼睛一亮,巧得真跡的喜悅還不如此刻高興。

孟清心大笑出聲:“我正嫌還不夠解氣呢!”

蕭景憋著笑,已經想到那一幕,本

就疼得齜牙咧嘴的許知明,恐怕連心臟都要跟著絞痛,好幾日吃不下飯了。

盛拾月心中卻在想彆人,她們不知其中幕後主使,她卻明了。

她對皇位不感興趣,所以對六皇女、八皇女也是能避就避,可她偏欺到自己頭上,想儘辦法設了那麼大個圈,把自己坑進去。

盛拾月勾了勾唇角,笑意不及眼底。

八皇姐,這個小小的開胃菜,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滿意。

“好了,你們先聽我說,”盛拾月回過神,當即喊道。

既然有這個意外之喜,當然要把效果發揮到最好。

孟清心、蕭景立馬俯身附耳過去。

可仆從卻在此時走進來,對著盛拾月說了一聲:“殿下,夫人回來了。”

剛剛還趴著的家夥一下子就站起來,直接拋下孟清心、蕭景兩人,腿腳極變扭地小步往那邊挪。

這轉變實在太快,孟清心和蕭景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瞧見一道紫袍身影穿過月洞門,繼而就牽住盛拾月的手,溫聲道:“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怎麼又走過來了?”

孟清心都想幫忙回答,在你沒來之前,她確實連腳都沒粘地過,全靠仆從用擔架抗來抗去。

盛拾月哼了一聲,卻不肯告訴對方,隻說:“趴太久了累得慌,到處走走。”

言下之意就是不是為了接寧清歌,就是隨便走走,然後碰巧走到她麵前。

身後的孟清心不禁撇了撇嘴,怪不得之前試探盛拾月,她都不為所動,原來早就讓仆從改了口,開始夫人長夫人短,夫人回來,立馬跑過來接。

寧清歌也不揭穿她,含笑說了句好,她又看向盛拾月身後,問:“你朋友來了嗎,要不要讓廚房多添幾道菜?留她們吃頓晚飯。”

盛拾月卻擺手,說:“她們都要回去了,下次吧。”

一心等著她說出計劃的孟清心、蕭景:……

盛拾月見她們不配合自己,便扭頭一瞪。

這兩人連忙上前,就喊道:“丞……”

“咳,”盛拾月看向兩人。

孟清心從善如流:“嫂嫂,我們家中還有事,這次就不多留了。”

“嫂嫂告辭,”蕭景抱拳,故意壓出粗壯聲音,裝出江湖人的豪邁。

再看盛拾月,雖還板著各臉,可嘴角卻壓不住地往上,十分有老大風範地一揮手,說:“那你們就快回去吧。”

將這一切收入眼底的寧清歌,瞧出端倪卻不揭穿,舒展眉眼溫柔,好似在看自家小孩胡鬨,慣著她鬨。

蕭景、孟清心兩人又無語又好笑,隻得邁步離開,依稀能聽到後頭又響起的說話聲,剛剛還在裝模作樣的家夥,聲音突然就變得黏膩起來。

孟清心往後頭瞥了一眼,紫袍與綠裙相貼,衣角疊到一塊,月洞門外翠竹斜垂,試圖遮住兩人身形,卻隻是徒勞。

她沒忍住一抖,原來盛九成親之後是這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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