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川走了之後, 季聽輕輕歎了聲氣,將雙手舉至半空中,眯著眼睛細細查看。她昨晚洗了許久, 上麵的血跡早已經洗淨, 可溫熱血液在掌心爆發的觸感,卻是如何也洗不乾淨。
空屋那邊已經許久沒有住進新人了, 原先住著的染病之人隨著時間的推移,病情要麼越來越重, 要麼直接熬不住死去, 當初住得滿滿當當的房間, 如今也是空下不少。若是再找不出救命的方子, 空屋早晚有一天會成為真正的空屋。
那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如今她還不確定有沒有染上瘟疫,一時間不便接觸太多人, 索性就找來醫書研究,看能不能找出解決的法子,隻可惜一整日下來,除了眼脹肩痛, 沒有找到任何方子。
好在當日晚上申屠川回來時,給她帶來了好消息:“太醫們這幾日已經找出抑製瘟疫的法子了,雖然無法根治, 卻是能延緩發作的時間, 想來隻要再多一些時間,定能徹底消除瘟疫。”
季聽聞言急切的往牆邊走, 走到一半時又停下:“當真?”
“嗯, 當真, 今日空屋那邊的染病之人都用過藥了,除了幾個病入膏肓的, 精神都好了一些。”申屠川回答。
季聽蹙眉:“這藥方是今日研製出的?”
“也不算,前些日子就在研製了,就是你先前說的那些增強體質的藥,延緩病情一事是今日才發現的,所以太醫們便加重了藥量。”申屠川細細解釋。
季聽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都是一件大好事……賑災糧到了嗎?”
提起此事,申屠川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到是到了,隻是……不如第一次的多。”
“這是何意?”季聽蹙眉。
申屠川抿了抿唇:“皇上一直關注瘟疫的事,得知染病之人都被送去空屋後,便要求儘快解決他們,好讓其餘百姓恢複正常生活。”
“儘快解決是何意?”季聽冷下臉色。
申屠川看向她:“殿下明白的,皇上口諭,說是為了不危及京都、傷及社稷,這是最簡單的法子,讓殿下儘快取舍。”
“若我不答應呢?”季聽冷淡的問。
申屠川垂眸:“皇上了解殿下,知道殿下對百姓下不了手,所以隻送來五日的糧食,要殿下五日內解決空屋的人,若是不答應……之後便不會再往郊縣送糧。”
“……他竟是拿郊縣百姓的性命相要挾。”季聽氣得渾身發抖。
申屠川沉默片刻:“殿下彆怕,隻要我們五日之內找到消除瘟疫的藥方,皇上自會收回成命。”
然而先前這麼多天都沒能找到法子,隻五日的時間又怎麼能找得到。季聽惱得不行,卻還是隻能強行鎮定:“這個消息一定要瞞住,若是傳到城裡,必然會造成大亂。”
“我知道。”申屠川回答。
季聽心情極差的看了他一眼:“這幾日的糧食先縮減著給,儘可能的拖時間,你叫太醫們趕緊研究藥方,一定要在五日內找到治療瘟疫的法子。”
“我這就去辦,”申屠川說完頓了一下,忍不住又問一句,“聽兒,你身子可有不適?”
聽到他將稱呼換了,季聽放緩了神色:“我沒事,再過兩日若還好好的,我就出門去幫你。”
“嗯,肯定會沒事的,你趁這兩日多歇息,等出門時有的忙了。”申屠川神色微鬆。
季聽乖順的點了點頭,待他走後便繼續看醫術。天色越來越黑,即便在院中點了燈,也無法再看書了,她隻好一手拿書一手拿燈,準備回屋去看,結果剛一站起來,便眼前一黑往地上倒去,等回過神時手邊的醫書已經被燈燭給燒了。
她忙將火撲滅,隨即苦笑一聲,正要起身時臉色一僵――
她這些日子接觸最多的便是染病之人,記得那些初染上病的人,一開始的症狀便是眼前發黑。
……不可能的,她昨日一回家便將自己裡裡外外都洗乾淨了,之後還喝了點補藥,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染上病,應該是自己站起來得太急,一時間受不住了。
她鎮定下來往房中去,又找了一本新的醫書繼續看,夜深之後才入睡。
不知是不是因為白日太閒了,她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實,明明還是寒冬天,她卻出了一身一身的汗,翌日醒來時,臉色都差了許多。
她睜開眼睛看著床幔,許久後才起身走到梳妝台前看著銅鏡,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前世臨死前的自己。
季聽盯著鏡子看了片刻,最後上了一層薄薄的妝才起身朝外走去,果然申屠川已經等在牆頭上了。
“……駙馬爺整日往牆上爬,就不怕被人笑話?”季聽無奈的看著他。
申屠川盯著她仔細看了片刻,唇角微微揚起:“殿下今日氣色好了許多。”
“嗯,再過幾日便能出門了。”季聽溫聲道。
申屠川眼眸微緩:“沒事就好。”
“今日府衙那邊如何了?”季聽詢問。
申屠川答道:“一切安好,殿下放心歇著。”
季聽微微點頭,又同他聊了些彆的,才催他出門辦事。申屠川離開時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對,今日的季聽氣色是好了許多,可眼底卻滿是疲憊,仿佛打不起精神一般,難道是不舒服?
申屠川眉頭微蹙,往府衙去時遇到一個太醫,將季聽的症狀說與他聽。
“若真如駙馬爺說的那般,應該隻是沒休息好,染上瘟疫後最明顯的症狀,便是臉色蒼白枯槁,不可能氣色還是好的。”太醫寬慰道。
申屠川聽了他的話才算放心,往府衙走時正看到衙役往一個婦人籃子裡多塞了倆饅頭,他眉頭微蹙走上前去,婦人一看到他急忙跑了。
“給駙馬爺請安,”衙役們起身,說完見他還盯著婦人背影,忙開口解釋,“那是吳嫂,家中有兩個白白胖胖的孩子,都特彆能吃,殿下說了要多給她些吃食。”
“她臉色很差,確定沒有染上瘟疫?”申屠川沉聲問。
衙役愣了一下:“應該沒有吧……她這麼消瘦是因為不舍孩子挨餓,所以平日將吃的都省給孩子了,她家孩子都不大,若是她有瘟疫,那如今孩子也該染上了。”
申屠川又看了吳嫂的背影一眼,最後還是冷聲道:“叫個大夫同你們一起,去給她診治一番。”
衙役們麵麵相覷,最後還是應了下來,隻是正要去尋吳嫂時,其中一個和她相熟的衙役突然腳下一軟摔在地上,接著咳出一口血來。
他突然的動靜被百姓們發現,當意識到這個衙役可能染了瘟疫後,立刻驚慌的四下逃竄,一時間場麵混亂起來。申屠川立刻率其他衙役穩住場麵,之後才鐵青著臉叫來太醫。
太醫為衙役診治之後,臉色都不好了:“這分明已是重病,為何先前不說?!”
衙役緩過勁來,才茫然開口:“可我一直吃得好睡得好,從未有過染病的感覺啊。”
太醫還想再問,被申屠川先一步打斷:“你這些日子,是不是住在府衙?”
“回駙馬爺的話,殿下先前吩咐過,要衙役們都住在府衙,一來方便調遣,二來若是出了什麼事也不至於累及家人……”衙役想到這段時間都是和兄弟們同吃同住,一時間沒了聲響。
申屠川麵色鐵青,立刻吩咐下去:“將所有衙役集中,讓太醫挨個診治,康健之人挨家通知,即日起繼續閉門不出,染病者暫時去空屋等著,其餘事等周大人來了再行商議,都彆閒著,快些去!”
“哦、哦好,卑職這就去!”
百姓們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隻剩下衙役們還在,待大夫們匆匆趕來後,申屠川看向他們:“為衙役們診治之後,你們跟著康健之人一同去盤查,若是有染病者,這一次不必再浪費時間,直接扭送空屋!”
“是!”
申屠川臉色冷凝,一直忙碌到深夜才回,季聽一直坐在院子裡,聽到他的動靜後忙抬高聲音:“今日怎麼回得這麼晚,可是遇到什麼事了?”
申屠川腳下一停,眼眸深深的看向隔在二人之間的牆,靜了片刻後鎮定道:“沒什麼事,一切如常。”
“可為何會回得這麼晚?”季聽蹙眉。
申屠川輕笑一聲:“殿下想我了?”
“……你怎麼這般不正經,我問你正事呢。”季聽說著不高興的話,眼底卻閃過一絲笑意。他既然還有心開玩笑,那應該還是好的。
申屠川走到牆邊,略為疲倦的倚在牆上:“殿下今日在家都做什麼了?”
“看了會兒醫書,本想找找解瘟疫的法子,卻隻是白忙一場,”季聽也走到牆邊,手指摳著牆上斑駁的泥痕,“這兩日驟然閒了,雖是無聊了些,可卻有種在京都時的感覺,若非還有許多正事要做,我倒想多閒幾日了。”
申屠川揚起唇角:“那便多歇幾日,天塌下來我為殿下頂著。”
季聽眼眸微動:“真的?”
“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