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的大門已經關了足足兩月了, 漫長的夏日終於過去,秋天在不知不覺中來臨。門前的石板路上積了厚厚的一層落葉,也沒見有小廝出門打掃, 京都城中對此議論紛紛。
“長公主這次擅自領兵剿匪, 怕是把皇上得罪慘了,都被關兩個月了, 還沒被放出來。”
“你這就不知道了吧,皇上的懲罰早就結束了, 是長公主自己不願意出門, 跟皇上較勁呢。”
“哦?這是為何?”
“還不是因為皇上給了前駙馬翰林院的差事, 她覺得損了她的顏麵, 所以才氣得閉門不出。”
“咱這位長公主殿下可真是,喜歡人家駙馬的時候, 就差把全副身家都給出去了,不喜歡了,就一頓打攆出來,還不準皇上給個差事, 哪有這樣的道理。”
“可不是麼,原先還以為她是多重情重義的女子,如今一看, 其實也不過如此。”
他們在議論的時候,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角落裡,裡麵坐著的人將他們的話儘數聽了進去。不一會兒, 一個小廝捧著熱騰騰的油紙包上了馬車, 車夫便駕著馬車走了。
馬車穿過鬨市來到長公主府的後門, 等裡頭的人開了門後進去了。一直在馬車裡坐著的扶雲拿起油紙包,怒氣衝衝的往主院去了。
季聽正躺在院中躺椅上曬太陽, 看到他後立刻坐起來:“買回來了?”
“嗯!”扶雲沉著臉將油紙包放在桌子上,紙包因此散開,露出裡頭一顆顆色澤誘人的炒栗子。
季聽咽了下口水,自己捏了一個熟練的剝開,吃到嘴裡後才滿足的歎息一聲:“饞死我了。”
“殿下!都這種時候了,您怎麼還吃得下去!”扶雲怒問。
季聽斜了他一眼:“都說了讓小廝去買就行,你非要跟著去,現在聽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不高興了吧?”
“原來您也知道外頭在說些亂七八糟的啊?那您怎麼就不解釋呢?分明是申屠川自己提的和離,怎麼到最後您卻成了負心人?”扶雲氣哼哼。
季聽歎了聲氣:“即便我們去解釋,也得有人信啊,當沒聽到多好,也省得總為此煩憂,等到日子久了,便不會再有人記得此事,老百姓的記性沒你想的那麼好。”
“那我們就吃了這個啞巴虧?”扶雲瞪眼,“他申屠川如今可是春風得意,聽說入朝不過一月,便為皇上辦成兩件大事,如今皇上可是信他得緊。”
“那不是挺好?”季聽輕笑一聲,“他本就有治國之才,往日留在咱們長公主府,才是委屈了他。”
“殿下……”
“我不想再提他,”季聽的神色淡了下來,眼眸平靜的看向扶雲,“既然已經和離,那我與他便不再有任何乾係,你日後不管聽了他什麼消息,都不必再同我說,扶雲,我希望你能將他當陌生人,不論他做什麼,都同我們無關。”
扶雲愣愣的看著她,好久之後眼圈微紅:“我就是覺得殿下委屈了。”
季聽捏住他的臉:“傻孩子,你想多了,我才不是最委屈的那個。”
扶雲想問那誰是最委屈的,結果還未問出口,就聽到季聽道:“我都要餓死了,趕緊給我剝栗子。”
“哦哦,好。”扶雲忙應了一聲,坐在季聽腿邊開始剝板栗。他原先剝得不怎麼好,但這段時間殿下幾乎每天都在饞糖炒栗子,他剝得多了,也就熟練了,兩隻手的拇指並在一起一捏,便能將外殼輕易的捏破,而不傷裡頭的栗肉。
季聽就看著他剝,他剝一個她便吃一個,直到一斤板栗吃了大半,她才心滿意足的停下來:“好了,不要再剝了。”
“那剩下的就先收起來,若是晚上殿下想吃了,我再給殿下熱一下。”扶雲乖巧道。
季聽點了點頭,坐在躺椅上昏昏欲睡。扶雲坐在旁邊看著她,看著看著視線便不自覺的挪到了她的肚子上,看到那裡依舊平坦,他不由得歎了聲氣。
“怎麼了?”季聽閉著眼問。
扶雲輕輕幫她搖晃躺椅:“殿下,您如今也有四個月左右的身孕了,為何還不顯懷?可是因為補得不夠?”
“其實還是顯了點的,隻是我穿著衣裳,看著便不大明顯。”季聽含笑回答。
扶雲點了點頭:“那您這些日子可有不適?”
“保胎藥一直吃著,又幾乎沒怎麼動彈,所以身子沒什麼難受的,”季聽知道他擔心自己,便仔細的回答了,“大夫說最危險的便是前三個月,如今已經過去了,雖然比起尋常女子,我這一胎還是凶險,但已經比起兩個月前的我好多了。”
“那、那應該能一直平平安安的吧?”扶雲小心的追問。
季聽笑容不變:“自然會平平安安。”
“……您少唬我,若真有這麼簡單,您也不會一直臥床歇息了,”扶雲嘟囔一句,半晌歎了聲氣,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牧哥哥也真是的,即便您先前一直沒告知他有身孕的事,也不至於發這麼大的火吧,他都三日沒來看您了。”
季聽聞言,也是歎了聲氣。
身孕這件事,季聽一直沒同牧與之說過,一來怕他擔心,二來怕他反對留下這個孩子,所以想著等到六個月左右時再說,卻不成想前兩日扶雲說漏了嘴,不小心被他知道了。
他當時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將大夫叫過來了解了懷孕的凶險性後,便鐵青著臉回彆院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再來看她。
季聽知道,自己這次是真把人氣狠了,否則也不會在她身子不好的情況下,還這麼久的不來看她。
“殿下,要不我去說說他吧,這種時候還跟您慪氣,真是太不懂事了。”扶雲皺眉。
季聽頓時樂了:“你還敢去說他?”
“……不敢,但為了不讓他影響殿下心情,我隻能親自出馬了。”扶雲繃著臉道。
季聽放鬆的躺好:“算了吧,你彆去吵他,他這兩日估計就想通了。”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季聽反問。
扶雲想了想,頓時笑了起來。
如季聽所說,牧與之獨自生了幾日的悶氣後,便繃著臉來了主院中。
“你一定要留下這個孩子?”他冷著臉問。
季聽微微頷首:“是。”
“申屠川當真值得你做到這種地步?”牧與之眉頭深皺。
季聽沉默片刻:“不是為他。”
“那是為誰?”牧與之追問。
季聽看向他:“爹和娘生前,很想我和他能有個孩子。”
牧與之不說話了,許久之後歎了聲氣:“可是留下這個孩子,你會很危險。”
“先前大夫說,孩子連三個月都留不住,可如今已經四個多月了,我不還是好好的,”季聽淺笑一聲,“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牧與之定定的看著她,許久之後緩緩道:“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但有一點你要提前知道,若是你和孩子有了什麼問題,我會叫大夫保你。”
季聽抿了抿唇,垂下眼眸道:“放心,我對這小東西雖然也喜歡得緊,但心裡也十分清楚,他沒降生之前都不算一條人命。”
“殿下知道就好。”牧與之說完沉默許久,又突然問一句,“他會動了嗎?”
季聽笑了:“應該還不會。”
牧與之咳了一聲彆開臉:“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說罷,他便直接離開了。
季聽輕呼一口氣,謹慎的躺好之後才閉上眼睛,不多會兒就睡著了。
等她醒來時,扶雲已經出現在屋裡,看到她後忙湊過來:“殿下你醒啦?”
“賊眉鼠眼的,說吧,又有什麼事?”季聽揚眉。
扶雲嘿嘿一樂:“哪有什麼事,我就是想問問您方才都同牧哥哥說什麼了,為何他一從您這出去,就鑽進書房開始看書了。”
“他看書有什麼可稀奇的?”季聽不解。
扶雲神秘兮兮:“光是看書自是沒什麼稀奇的,可他一邊看還一邊摘抄字詞,抄了滿滿一大頁呢。”
季聽愣了愣,隨後笑了起來。
扶雲一臉莫名:“您笑什麼?”
“你就彆管他了。”估計是在為她肚子裡這個取名呢。
日子一天一天過,從初秋走到了深秋,季聽的肚子終於有了清晰的起伏,然而她一換上厚些的衣裳,那點起伏又被遮得嚴嚴實實。
這段時間她雖然一直貓在家裡,但也聽說了不少申屠川的事,她知道他深得皇上信任,辦成了幾件了不得的大事,又為百姓建橋修路,如今在民間的聲望,已隱隱有超出當年申屠老丞相的趨勢。
“申屠川又升官了,我就不明白了,為朝廷辦事的人那麼多,皇上為何偏偏隻寵信他?”雖然被殿下教訓過了,可扶雲一提到申屠川,還是忍不住鬱悶。
牧與之掃了他一眼:“申屠川父母雙亡,家中無有權勢的族親,又同殿下鬨掰了,算得上徹底的毫無背景,皇上多疑,自然隻喜歡這樣的人。”
“可是……”扶雲話沒說完,褚宴便戳了他一下,他趕緊閉上了嘴。
不一會兒,季聽在丫鬟的攙扶下來到桌前,斜了扶雲一眼問:“方才遠遠就聽到你說話了,為何我一過來,你反倒沒音了?”
“這不是說完了麼。”扶雲訕訕。
季聽輕嗤一聲:“少來,你剛才說什麼了?”
“……其實也沒說什麼,就是跟牧哥哥聊了兩句申屠川。”扶雲小心開口。
季聽看了他一眼,正要說話突然顫了一下,接著就僵住了。
扶雲緊張的站了起來:“殿下您怎麼了?我去叫太醫!”
“……你給我回來。”季聽表情微妙。
扶雲隻好站住,和褚宴一起不知所措的站在一邊,牧與之皺眉走到季聽身側:“哪裡不舒服?”
季聽深吸一口氣,一臉神奇的看向扶雲:“你再說一遍,剛才聊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