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徹底玩完了。”江停雲收起了劍囊,走到牆根把先前丟在這裡的劍鞘撿了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祝氏又哭又笑,“他終於死乾淨了,終於死個淨了。但我那兩個可憐的孩兒,卻再也活不過來了。”
江停雲站在一旁,不知道該怎麼勸,隻能岔開話題,“祝大嫂,你女兒的魂魄可曾歸來?”
提起女兒,祝氏忽然就冷靜了下來,悲傷地搖了搖頭,“沒有,我一直在等她,她卻沒有回來。”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焦急道“公子,你是高人,我有一件事要請教你。”
“夫人不必如此,你有什麼事,問就是了,小生必定知無不言。”
祝氏也顧不得其他,急忙問道“我聽人說,陽間若是殺戮父母,死後要在陰間受刑,是也不是?”
江停雲一呆,啞然半晌,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這類民間傳說既然流傳甚廣,到了這種鬼神橫行的世界,就八成確有其事。
更彆說,江停雲還從藍皮書上看過不少關於這個世界的隱秘,自然知道,每個世界地府的法律,都是根據人間法律逐漸變遷的。
而這個時代所處的時代,子女殺父,可沒有“防衛過當”這一說。
他若是說話欺騙祝氏,倒也不怕城府不夠,在神態上露了馬腳。
但他卻看出來了,祝氏心裡已經十分肯定這件事,問他不過是再確認一遍而已。
若要他直言相告,想到大丫頭,他也說不出口。
見他麵露難色,沉吟不語,祝氏苦笑了幾聲,仿佛泄儘量全身的力氣,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我不該讓她也動手的,我該自己找機會動手的。”
殺死何三郎這個畜生,她永遠都不後悔,她隻後悔連累了自己的女兒。
江停雲追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大丫頭真的是自殺的嗎?”
“是,這孩子是自殺的,她都是為了我呀!”
想到當日的場景,祝氏痛苦地捂住了臉,“她是為了不牽連我還有兩個妹妹,自己跳進井裡的。”
卻原來,那天何三郎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裡,張嘴就說給大丫頭找了個好去處,日後吃香的喝辣的,綾羅綢緞穿之不儘。
祝氏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再三追問之下,何三郎不以為意地說,他已經和王媽媽商量好了價錢,要把大丫頭賣給她。
他要把女兒賣了這件事,已經在祝氏心中懸了好長時間了,她曾無數次在心裡模擬,如果真的發生時,她要如何反抗才能保住女兒。
等事情終於塵埃落定,就像是第二隻鞋子落地了一樣,祝氏竟一下子泄氣了。
一時之間,除了跪地哭求,她竟然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或許,在她內心深處,已經把這件事視為定局,那是她無法改變的定局。
就在這時,何三郎忽然倒地,卻是大丫頭拿著棒槌,從後腦勺擊暈了他。
祝氏一愣,驚問道“兒呀,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要殺了他!”大丫頭斬釘截鐵地說,“娘,我一定要殺了他!若不然,今天他要賣我,明天後天就會連兩個妹妹一起賣了。我一定要殺了他!”
說完,就從腰上解下腰帶,纏在了何三郎的脖子上,準備把何三郎勒死。
“不可呀,那可是你爹!”祝氏急忙攔住了她,不想讓女兒做傻事。
“我爹?”大丫頭老夫聽見了什麼笑話,指著何三郎笑出了眼淚,“他這樣的人也配當爹?娘,你還不知道吧,你之所以會早產,弟弟之所以會落地即殤,全是拜他所賜。”
見祝氏滿臉難以置信,大丫頭就把二丫頭偷看到的事說了,“娘,我知道你一向是個聰明人,我爹當時為什麼會有那種反應,你應該能猜得到吧?”
祝氏沉默了片刻,看向何三郎的眼神凶光閃爍,她冷靜地說“不能這樣,會被彆人發現的。”
她也把自己的腰帶解了下來,“來,大丫頭,我們先綁住他的手腳,弄成磕在柱子上的假象。”
母女二人都是頭一次做這種事,慌裡慌張的,竟讓何三郎半途醒了。
雖然她們提前綁住了何三郎的手腳,避免了功虧一簣,但何三郎劇烈的掙紮,還是讓手腕和腳腕充滿了勒痕。
殺死何三郎之後,母女二人呆呆地坐了許久,大丫頭突然說“娘,你去報官,就說人是我殺的。”
等人來斂屍體時候,肯定會看見何三郎手腕和腳踝上的傷口,說是誤傷,瞞不住的。
除非……有一個人願意償命。
這個時代,官府的破案效率是極低的,如果有人願意自首,官府一般不會再深究。
畢竟,這世上幾千年也才出了一個包青天,一個狄仁傑,一個海瑞。
祝氏自然不願意女兒年紀輕輕去頂罪,但大丫頭卻勸她,“娘,你還有兩個妹妹要照顧。如果你去認罪了,咱們家那些親戚族人,一定會把我們三個姊妹都賣掉的。”
這個時候,她們母子唯一慶幸的,就是他們家是出了名的窮,不會有人想著來吃他們家的絕戶。
想到兩個小女兒,祝氏隻能忍痛舍棄大女兒。
大丫頭衝母親笑了笑,直接奔到井邊,頭朝下栽了下去。
祝氏的哭喊聲驚動了左鄰右舍,很快就有人告了官,廣陵縣令派了兩個衙役來查看。
果然不出母女二人所料,那兩個衙役雖然看出了問題,但已經有一個大丫頭畏罪自儘了,再加上他們都知道何三郎的為人,對祝氏也有些同情,便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大丫頭殺父之後畏罪自儘了。
當時祝氏的心裡就很掙紮,如今確認自己女兒死後還要在地府受苦受難,她頓時就崩潰了。
江停雲看得不忍,對祝氏道“我這裡有《靈寶度人經》一卷,或可為令嬡超度一番。至少也能讓她回來一趟,你們母女二人話彆。”
祝氏聞言,就如溺水時捉住了一根稻草,急忙跪下對江停雲磕頭,“多謝公子,多謝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我……我……我給你立長生牌,早晚三炷香……我……”
她語無倫次地表達著感情,心裡還有些羞愧。
因為她自己很清楚,以她們家如今的境況,根本沒能力報答人家什麼。
江停雲急忙側身避開了她的大禮,抬手虛扶,連聲道“祝大嫂,你快起來吧。你對我行此大禮,豈不是折煞我了?”
但祝氏一個勁兒的磕頭,江停雲又礙於這個年代的男女大防,不好與她一個寡婦有肢體接觸,隻能乾著急。
忽然,他靈機一動,急忙道“祝大嫂,時辰不早了,小生該為令嬡念經超度,你先起來吧。”
祝氏怕耽誤了超度女兒,趕緊起身,把江停雲請到了靈堂裡。
靈堂裡並不甚雜亂,隻是方才被何三郎化作的惡鬼襲擊時,祝氏抱在懷裡的排位跌在了地上。
她急忙撿了起來,仔細擦拭了一番,這才放回了供桌上。
“這位公子,您請。”
江停雲點了點頭,盤腿坐在鋪團上,將常見擱在膝頭,便摒棄雜念,開始默念經文。
一股又一股看不見的清光自他口中飛出,直入幽冥地府。
因著大丫頭與何三郎是同一日死的,家裡的祭奠燒埋都是在同一日。
何三郎本就凶惡,再加上此時父權主義至上,祝氏包括何家親朋燒的元寶紙錢、童男童女、寶馬香車,通通都被何三郎奪走了。
而大丫頭因為無錢打點,又有弑父的罪名,被黑白無常帶入地府之後,就一直在受嚴刑拷打。
好不容易挨到了頭七該回魂的日子,又因為無錢疏通鬼差,掌刑的鬼差不願意放她。
此時的大丫頭,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原本支撐她的那一點信念,也因頭七不能回魂與母親再聚徹底崩塌,讓她痛哭失聲。
但陰間的鬼差見多了各色鬼物,任她哭得如何淒慘,也沒有半點同情之心。
就在她絕望之時,忽有一團巨大的青光直接闖入她受刑之所。
那些捆綁她手腳的刑具接觸到青光之後,就像是冰雪遇到了沸水一般,立刻消融於無形。
幾個鬼差大驚失色,其中一個問道“是何人在念超度經文?”
另有一個一邊狼狽躲閃青光,一邊道“隻看著經文之力能直入地府,便知道念經的不是一般人。走眼了,走眼了,沒想到這窮丫頭還有這等福緣。”
而大丫頭的魂魄,已經被那青光裹挾著,一路飛出了鬼門關。
兩個鬼差叫苦連連,“這丫頭的魂魄,是黑山大王那裡訂下的,叫咱們先磋磨一番給她個教訓。如今她家裡卻請了高人來,如之奈何?”
另一個鬼差也跌足哀歎“還能如何?如實稟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