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她已經死了。
人鬼本就殊途,她又和江停雲簽了鬼仆的契約,從心理上來說,江停雲才是她的主人,是她的家人。
江停雲忙道:“這不是我正好要去揚州,順路嘛。
當初的事也過去好幾年了,估計周圍的人也忘得差不多了。
你若是想回去,就和我一起去。若是不想奔波,就留在家裡陪著娘。”
雖然這幾年,煥娘尖銳的性子磨平了不少。
可一旦牽扯到她的原生家庭,江亭雲也不得不小心對待,生怕給她一種“雲哥不要她了”的錯覺。
他若真養個女兒,操的心也就這樣了吧?
煥娘恍惚了片刻,抬頭看見他臉上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由鼻頭一酸,心裡卻是又酸又軟。
“按理說,我如今不是活人,不該再去打擾娘和妹妹們的生活。
但如果有機會,回去看看她們也好。”
這幾年有她的暗中接濟,又沒了何三郎這個敗家爺們兒,祝氏和兩個女兒的日子已經好過多了。
雖然煥娘從來沒有回去過,卻從來沒有放棄關注母親和妹妹的情況。
見她並沒有露出什麼負麵情緒,答應得也十分爽快,江停雲鬆了口氣。
——看來,原生家庭的陰影,已經給換娘造不成多大的影響了。
和煥娘商量好了之後,兩人才一起去找賈氏,和她說了兩人的打算。
對此賈氏倒是沒有反對,反而欣慰地說:“你們兄妹兩個一同趕路,彼此也有個照應。”
而後又叮囑江停雲,“你可要照顧好你妹妹。回來之後若是瘦了半斤,我唯你是問。”
江停雲連連作揖告饒,“母親放心,孩兒一定把我們倆都照顧好了。”
煥娘也道:“等出了揚州之後,我就扮作雲哥的書童,陪他一起去江寧趕考。”
賈氏看了江停雲一眼,見他沒有反對,這才笑道:“那咱們這兩日得趕趕工,給你做兩套男孩子穿的衣裳。”
又扭頭對江停雲道:“虎子今年也要考秀才了,他還沒進縣學,你就要走了,這幾天心裡正彆扭呢。
你要是沒事啊,就去看看他,哄哄他。”
江停雲聽得好笑,點了點頭便站起身來,“行,我這就去找他。
正好太阿和阿帆也都在家,大家夥聚一聚,一起喝頓酒,再大的心事也都沒了。”
聽他提起江太阿,賈氏不禁歎了一聲,“太阿是個好孩子,隻是情路坎坷。
自從那位小謝姑娘投胎之後,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如今都二十多了,也不肯說親,把他爹娘急得跟什麼似的。”
原本江帆的母親,對兒子娶了一個鬼附身的媳婦兒,還有點兒犯嘀咕。
但出了江太阿因小謝傷情,一直不肯再娶的事情之後,她對秋容這個兒媳婦,實在沒有半點齟齬了。
而且婆媳兩個相處久了之後,秋容那要強的性子也頗合她的胃口。
因此,哪怕秋容過門三年都沒有開懷,她也一直沒有催促過,反過來還安慰秋容:子嗣之事,都是天意。
經過三年的調養,秋容的魂魄終於徹底和範十一娘的肉身相融合,江停雲這次一回來,就聽說秋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兩對有情人,總算是有一對成了眷屬。
不過,江太阿雖然情場失意,但事業卻大是得意。
因著不想兒女私情,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學業上,去年考中秀才的時候,一舉奪得了案首。
因著要考試了,各書院都暫時給學生們放了假,他們四人自然都在老家待著。
江停雲先是到了江帆家裡,讓江帆去喊江太阿,他自己則是去喊了虎頭,四人一起去了村裡唯一的一家酒鋪。
江家村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村子,村裡隻有這一家酒鋪,雖然裡麵賣的東西不多,隻有些花生米、豬頭肉和好放的糕點之類的,但生意也算不錯。
他們個到的時候,酒鋪裡已是坐得滿滿當當,再騰不出四個位置來了。
掌櫃的看見是他們幾個,便笑道:“你們幾個皮小子,怎麼也學人出來吃酒?”
江太阿笑道:“反正這裡都是鄉裡鄉親的,便是吃醉了,您也不會把我們給賣了,又有什麼不放心的?”
掌櫃的哈哈一笑,說:“外麵是沒位置了,你們幾個就到我家天井裡去吧。那兒還有一張我們家裡平日吃飯用的桌子。”
幾人也不挑剔,笑嘻嘻地道了謝,打了兩斤燒酒,切了五斤豬頭肉。見今日有現做的涼拌葵菜,也要了一盤。
因著都是現成的東西,他們才坐下不久,掌櫃的女兒就一個大茶盤給送過來了。
江停雲見那掌櫃家的姑娘對江太阿頗為殷切,不禁挑了挑眉:這又是一朵桃花呀!
隻可惜,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江太阿明顯是無心兒女情長,他又一向是個性子粗豪的,掌櫃女兒的俏媚眼,全然拋給瞎子看了。
在場三個人都明白江太阿的心思,知道這種事情不適合拿到他麵前來調侃,便都全當沒看見。
虎頭更是話鋒一轉,衝江停雲抱怨道:“你讀書乾嘛那麼厲害呢?我好不容易考上秀才,可以去縣學讀書了,你又要走了。咱們兄弟倆,什麼時候才能在一起讀書呀?”
江停雲笑道:“我這還沒考呢,你就知道我一定能考中舉人?倒是比我自己信心都足。”
江太阿笑著接口,“對你信心足的可不止他一個,我和阿帆也覺得你一定能考中。
咱們整個江家村裡,就屬你讀書天賦最高。若是你都考不中,我們這些人可該怎麼辦呢?”
江帆給三人都斟了酒,舉杯道:“咱們先敬雲哥一杯,就當是提前祝賀了。”
而後又笑道:“苟富貴,勿相忘呀雲哥。”
幾人都知道他這是玩笑話,以江帆要強的心性,如不是實在感情好,哪裡會對人說出這種話?
於是,大家都笑了起來。
江太阿更是起哄道:“日後的富貴日後再說,眼前卻有一件需要破費的喜事,可不能讓雲哥靠著考試躲了過去。”
在坐的四人都不是笨蛋,此言一出,就知道他說的是江帆快要做爹的事。
三人間是一怔,江帆臉上便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跟著他一起對付江停雲。
“這話很是在理,雲哥此去江寧考試,路途遙遠,一來一回怕是我的孩子滿月都過了。
你作為孩子的叔父,洗三禮、滿月禮一樣都不能少,乾脆就提前給了吧。”
他們兩個和小謝秋容是一同認識的,中間幾經波折,他和秋容終成眷屬,江太阿和小謝卻終究是殊途不同歸。
為了不讓江太阿觸景生情,江帆極力避諱在江太阿麵前秀恩愛。
哪怕是妻子有了身孕,他也儘量不在江太阿麵前多言。
江太阿的性子是大大咧咧,但又不是傻。
一次兩次發現不了,三次四次還能看不出端倪嗎?
趁著這個機會,他索性主動提起,讓大家夥知道,他並不避諱提起小謝。
他又怎麼會避諱?
當初送小謝去投胎,是他極力促成的。
地府的規製越來越嚴明,小謝想要像秋容一樣借屍還魂,概率十分渺茫。
他總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己私心,讓小謝去撞那幾乎不可能的機會。
自從遇到江太阿之後,小謝生前的心結逐漸解開,已經沒有了化作厲鬼的資本。
每在凡間多待一日,都是對小謝魂魄之力的消耗。
天長日久之下,小謝隻會魂力耗儘,永遠消散在天地之間。
他江太阿何德何能,配讓這樣一個好姑娘為他犧牲至此?
如今小謝已經去投胎了,哪怕已經不是原本那個人,隻要想到小謝的魂魄能開始新的人生,還有無限的可能,江太阿隻會覺得高興,又豈會自哀自怨?
如今他主動提起,三個好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們也沒有再把那個話題拿出來說,隻是默契地把話題轉到江帆還未出世的孩兒身上。
前塵的誤會,就在四人的說笑中冰消瓦解,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虎頭道:“也不知道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好。”江帆倒是無所謂,“無論男女,我都教他讀書明理,將來出去不吃虧。”
江太阿笑道:“隻看你寵你媳婦的架勢,我還以為你會說:要是個女兒,我就把他捧在手心裡,要星星不給月亮呢!”
他拿腔捏調地學江帆說話,卻學了個不倫不類,把四人都給逗笑了。
江帆笑著伸手錘他,笑夠了才正色道:“這世道,女子本就艱難,若是再不多學點東西,日後如何保證一輩子過得安穩?”
他一向認為,把女兒養在蜜罐裡,等於是剝奪了她自力更生的能力。
隻看他母親就知道,人有旦夕禍福,找再好的丈夫,也不能保證一生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