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老二會讀書,但他讀了這麼多年,又讀出個什麼成果呢?
年輕的時候連個秀才也沒考上,蒙父蔭做了個官,在五品員外郎的位置上蹉跎近二十年,也不曾升遷一步。
也就是母親一顆心偏到肋骨上,全家上下都看著風向,跟著老太太睜眼說瞎話。
虧得那賈存周還整日端出一副道德君子的做派,以次子之身占據襲爵之人的榮禧堂,連長又有序都踩在腳底下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自我標榜是君子的?
就在他興致高亢,準備和識貨的外甥多說點鑒賞技巧的時候,賈政捋著胡須,淡淡地說了一句,“雲哥兒雖然已考上了進士,日後卻少不得和一眾文官打交道,還是多把心思放在四書五經這些正道書籍上的好。”
任誰侃大山侃得正高興,卻突然被人說教,心情都不會好。
江停雲也一樣。
他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淡了幾分,非常公式化地說了一句,“二舅舅教訓得是,雲兒受教了。”
而後,便給賈赦使了個眼。
賈赦秒懂,立刻就擺出老紈絝的派頭,指著賈政的鼻子罵道:“好你個賈老二,誠心掃我的興是不是?”
同桌的賈珍和賈璉眼皮子一跳,急忙起身勸解,生怕他們兄弟倆在大庭廣眾鬨起來。
江停雲也趁勢上前拉住賈赦,假模假式地把人勸走了。
當然了,他也跟著一起走了。
兩人出了宴客的正院,賈赦就好像解除了全身的枷鎖一般,整個人精氣神都往上提了三度。
“哈哈哈哈哈哈……”賈赦朗聲笑道,“終於不用和老二那個假正經坐一塊兒了。走,雲哥兒,大舅舅帶你去看點好東西。”
兩人坐車回了東院,賈赦把伺候的人都趕走,就和江停雲兩個人,親自拿著庫房的鑰匙,打開了自己的私庫。
“這些可都是祖父祖母留給我的,二老臨終前指名道姓給我的,不入公中。璉兒我都沒帶他來過,今天先便宜你了。”
賈赦輕輕撫摸著一個雙耳梅瓶,臉上露出懷念之色,最後又變成了追憶和悵惘。
他應該是想起了老國公和老太太還在的時候。
都說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作為賈代善的長子,賈赦可不就是賈源夫婦的大孫子?
賈代善年輕的時候,天下還未完全太平。他連年在外征戰,二十好幾了,才得了賈赦這麼個兒子。
二老也是盼了大半輩子,才盼來這麼一個金孫,怎麼可能不疼愛?
也正因為太疼愛了,從賈赦一出生起,就被老祖母抱走了,就像是寶玉一出生,就被賈母抱走了一樣。
賈母因老太太抱走了賈赦而心懷怨恨,甚至遷怒了自己的兒子,這些年可著勁兒地偏心賈政。
可是,輪到她的兒媳婦生下孫子時,他還是重複了自己婆婆的道路。從寶玉一落草,便把他從王夫人屋裡抱走,自己撫養。
可見很多時候,你怨恨一個人,卻未必不會跟著他學。
或許你怨恨的不是那個人,而是那種被彆人掌控命運的無能為力。
等你能掌控自己的命運,甚至還能掌控彆人的命運時,你也會想要體驗一下那種生殺與奪的快感。
“大舅舅這裡的好東西可真多,喲嗬,這個是宣德爐?”江停雲出聲打斷了賈赦的追思。
賈赦回過神來,得意地笑了笑,“的確是宣德爐,你小子還識點貨,要是喜歡就拿去吧。”
他大手一揮,十分的不在意,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壕氣。
江停雲不由又想到了上次來時,賈赦塞給他的那一卷銀票。
回去之後他數了數,銀票的麵額從十兩到一百兩不等,一共是一千兩。
一出手就是一千兩銀子,江停雲當時是真的被震撼到了。
不過,此時看了賈赦的寶庫,又見他把宣德爐看得跟普通香爐一樣,江停雲才恍然大悟:不是一千兩太多,是他的見識太淺!
的確是他年輕了呀。
“不用了,我看看就行。”江停雲笑道,“過幾□□廷館考下來之後,我就要回家去了。這麼好的東西給了我,我也沒處擺去。”
他如今住的杏林園,倒是有大把擺放的地方。
但他隻是暫時借住。
等他走了之後,萬一收拾的丫鬟小廝,順手把這東西收進了公中的庫房,他和賈赦怕是都要有苦說不出。
若是他臨走之前再特意把這爐子給送回來吧,卻又有些小題大做,平白讓人傳達和賈赦的閒話。
賈赦聞言,隨意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就著庫房裡的古玩字畫,舉著夜明珠給江停雲講述鑒彆的細節。
不得不說,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賈赦不但是個自學成才的天才,還是個很好的老師。
這世上不知有多少擅長自學的天才,根本不知道怎麼教導彆人。
比如,江停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