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理智提醒他還有責任,一邊是感情催促他追隨伊人。
就像有兩隻無形的大手,不停地來回拉扯,他隻恨分身乏術,不能把自己劈成兩半,還他個孝義兩全。
若非至交好友告訴他,焚燒犀香可通鬼神,他怕是永遠都無法從那種狀態中走出來。
隻是犀香難覓,他輾轉兩年,多方打探,才終於得到了區區三兩。
對著愛妻的牌位將犀香燃起,親見愛妻香魂的一瞬間,張淵遲了兩年多的眼淚終於噴湧而出,心頭縱有千言萬語,此時卻是哽咽難言。
欣喜才生,憂慮又現。
此時相見固然歡,他日彆亦難。
區區三兩犀香,又能夠他們夫妻團聚多久呢?
好在上官辛夷雖然也歡喜夫妻重聚,但她到底顧念丈夫的身體,這半個月來不住地勸慰,終於將張淵的極端想法打消了幾分。
現如今張淵隻想著,趁犀香還未燃完,他們夫妻就像從前一樣,賭書調香,恩愛情濃。
等著三兩犀香燃完,便是他們夫妻徹底緣儘之時。
此後張淵若是有心,再續取一房生兒育女也罷;若是無心,從族中過繼一個嗣子精心教養也好。
他還有父母高堂健在,到底不能隻順著自己的心意,讓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
隻是這等絕望之言,他實在是不想說出口,張學士夫妻不明就裡,隻看得見兒子一日比一日憔悴,一日比一日消瘦,心裡哪能不著急?
於是,就有了張學士情急臥病,江停雲和賈赦聽聞之後,前來探病這一出。
也是上天垂憐,他們夫妻緣不該儘,張淵半信半疑之下,也生怕這位道長反悔,連工具都來不及尋,願徒手去挖數年前埋下的陳酒。
徒手挖硬土,效率如何可想而知。
江停雲左右看了看,沒看見什麼趁手的工具,便走到鐘夫人身側,低聲請她去尋個鏟子也好,鐵鍁也罷。
至於從外麵搬幾台美酒進來,為了照顧張淵的精神狀況,還是彆了吧。
被他一提,鐘夫人才反應過來,急忙走到門口讓人去尋鐵鍁。
不多時,一個小廝便拿了鐵鍁來,江停雲伸手接過,走到石榴樹下,把鐵鍁遞給了張淵。
“張大哥,用這個挖吧,快一點兒。”
張淵扭頭看了他一眼,看見他手裡的鐵鍁眼睛一亮,一把將鐵鍁奪過,嘴裡不住道謝,手也沒閒著。
“多謝雲弟,瞧我,都急糊塗了。”
大約過了一刻鐘,鐵鍁觸到了一塊硬物,張淵就知道,這是挖到壇子了。
接下來,他也不敢使大力,生怕把酒壇磕破了,隻小心翼翼地把浮土一點一點鏟了出來,露出了早年藏下的兩甕酒。
“上人,酒在這裡。您看,這兩壇行嗎?”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三郎,生怕高人覺得這酒不好,就不救他的妻子。
這般的癡情種子,數百年也出不了一個,饒是三郎為神多年,見慣了生死離彆,每每遭遇這種事情,還是忍不住暗暗歎息。
“還未開壇,便見酒香,當真是好酒!”三郎正色讚歎,給張淵吃了一顆定心丸。
張淵緊繃的心神一鬆,便覺頭暈目眩,整個人顯些栽倒。
“張大哥,小心!”江停雲一把扶住。
張淵卻已是喜極而泣,順手推開江停雲,跪倒在三郎麵前。
“上人,求您大發慈悲,救救辛兒吧。把我的壽折給她也可以,隻要能救她。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三郎歎息了一聲,從廣袖中取出六冊書卷,放到了張淵麵前。
“你把這幾冊書拿回去,讓上官夫人好生研習。隻要她能一朝悟透,你們夫妻自然情長。”
至於不能悟透又如何,三郎沒有明說,也不需要明說。
賈赦好奇地伸頭看了一眼,卻見最上麵那一冊書的封皮上,寫著四個大字——基礎數學。
不過,這字跡怎麼有些熟悉呢?
他微微眯了眯,不著痕跡地看了江停雲一眼。
——這個雲哥兒,真是太不謹慎了。雖然煥娘是閨閣女子,也不能保證彆人沒見過她的字跡呀。
其實他早就察覺到,自己這個大外甥怕是不像表麵那樣簡單,隻是也從沒往靈異方麵想過。
哪裡知道,今天會收獲這麼一個大驚喜。
其實哪裡是江停雲不謹慎?
這不是情急之下,身上隻有煥娘的抄本嗎?
他總不能把自己編寫的給出去吧?
不然豈不是更容易露餡兒?
但張淵卻是真沒見過煥娘的字跡,也沒空想那麼多。
他得了這六冊書如獲至寶,又給三郎磕了幾個頭,便抱著書跑回自己屋裡去了。
相信以辛兒的聰明才智,幾冊書而已,她一定能吃透的。
再不然,不是還有他嗎?
他這麼多年的書,也不是白讀的。